“草民高家旺,拜见大人。”这回,他跪下了。
只怪他平常嚣张惯了,此时面对何顾承,纵然在心里提醒了自己要谨慎,却还是败在了以往的习惯上面。
他就只是一介白身,跪拜上官是规矩,偏偏他觉得这是何顾承不给他面子,是在羞辱他,心里愤恨的至极。
“高家旺,你带领这么多人,在此闹事,所谓何事?”
“大人容禀,草民家在高家边,族内事务一向都是族内处置,这田产虽说没有在衙门备案,但所有的变动都是族内认可的,您要丈量田亩,但高家边这儿还是……”
何顾承笑看着他,直把人看的心头发凉,这才说道:“怎么?你是想说,你们族内的规矩可以凌驾在朝廷律法律令之上?”
“不不,草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你刚刚分明在说,朝廷在推行政令的时候,要绕过你们高家边。高家边成了你们族长的私产且不受朝廷管辖了?”
这罪名无论如何也都是不能认的,认下了不就成了反贼了吗?
这新任的县令怎么不按牌理出牌啊?这左右看着,总给人一种胡搅蛮缠的感觉。
这个时候,何顾承也不看高家旺了,转而看向其他人,皱着眉头,像是再看一群不开化不懂事儿的人一样。被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们心里不舒服,偏偏又不敢发作出来。
愤怒慢慢的积聚着,何顾承还故意叹气两声,等看到他们确实忍不下去了,才开口说道:“你们都没有自己的想法吗?别人一喊,你们就来了?偏偏还觉得,这是宗族内团结的表现吧?这要是规模再大一点,是要出大事的。”
单个的人容易被别人欺负,也更不容易应对一些突发的灾难。当人们聚集起来的时候,力量就大了。他们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也能够以此度过一些灾难和危机。这是部落慢慢形成的原因,人变多了以后,这种部落就慢慢的分化成宗族。
以姓氏为单位的宗族村落形成,他们团结排外护短,但渐渐发展下去,总会有人滋生出私心来。当一个宗族变得强大的时候,保护不再是他们的主要诉求,他们会去欺负别的宗族或者村落。像是抢地、抢水等等,时有发生。
如此尝到了利益的甜头,有些人会慢慢的收不住手。不光是别的宗族,甚至本宗族的弱势群体,也是他们欺负瓜分利益的对象。对外的护短,也变成了包庇罪犯,又或者私下处置人命。不尊国法,只知宗法的弊端,慢慢的就会显现出来。他们有时候甚至连宗法也不遵守,只看私人的意志。
何顾承不反对宗族的团结甚至是护短和排外,这毕竟也是弱势群体的一种自我保护。但宗族规矩就只是规矩,上升到法度,就让这个群体变得难以管理了。
宗族在立规矩的时候,参考的应该是国法。而不是在跟国法冲突的时候,让国法为其让步。
何顾承这话说的相当严肃,其他人听着心里也不自觉的在想,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
“你们是真的该好好看看大衍的律令,像你们这样聚集这么多人才在衙门门口闹事的,是要被抓起来扔大牢的。衙门门口那面鼓放着不是摆设!知道没有?一个个的,本官问你们,你们所有人家里的土地都跟衙门备案对不上?都是用非法的手段谋夺来的?”
“没有没有。”
“我家地还少了呢,我家没有。”
“我也没有。”
前面何顾承说的那些,他们反正也听不明白,还有些人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最后那句话,他们可都明白的。这意思不就是说,他们是因为心虚,所以才来衙门闹事的?
这二十来个人里面,也不全都是一些乌合之众,还有几个也是有些心思的。他们察觉到这位县太爷说的这些话,似乎是在有意的离间他们。可是,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提醒,只能着急的看着那几个说自己家没有问题的人。
高家旺旁边站着的是他的堂弟,两人对视一眼,高家旺的堂弟高家树说道:“县令大人,我等都是些没有见识的村里人,您说的这些我们全都不懂。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错了,我们能也不想闹了,就想回去,不然家里孩子妻子还担心了。”
何顾承喝着茶,摇摇头,问道:“你说你们错了,这事实就准确无误了,你们确实是在衙门口聚众闹事了。按律,该关你们三个月。现在想走,这说明你们还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没有接受处罚,就想直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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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树:……
这县令看起来温温和和的,怎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这么难搞?
高家旺和高家树都有些烦躁了,早知道他们就不该趟这个浑水。这要是将这刺头县令激怒了,真去了高家村查东西怎么办?土地都是小事,怕只怕……
想到这儿,高家旺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说道:“大人,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行吧,本官也不是不近人情的,看起来他们都是以你为尊,既然你愿意站出来替他们承担,那本官就做主抹去他们的罪行,让你来承担好了。一人三个月,你们这儿有二十三个人,那就是六十九个月。核算成年,抹去零头,应该是五年半,再抹去个零头,折算成五年。鉴于你认错态度良好,这边给你减刑两年,你还需要蹲牢房三年。”
高家旺这会儿还晕乎乎的,完全不明白事情咋就成现在这样了。他咋就需要坐牢了?而且一坐就是三年?就这,还是上面那人法外开恩的结果?
偏偏他带来的这些人,还全都期待的看着他,那眼神,是恨不得立刻就要他答应下来似的。可若是他们每个人都蹲一下打牢的话,三个月后就可以出来了。明明也不是多长的刑期,可是他们似乎完全不想那样。他们只想自己回家,让他坐牢。
这些人,平日里就是哥哥叔叔的喊着,个个都是本家同族同宗,关键时候竟然是这样的德行?
高家旺觉得,回村之后,自己有必要跟这些人划清界限。
何顾承留给他们充足的时间,见他们商量的都快要冒烟了,这才笑着开口说道:“算了,我这个提议确实有点离谱,而且我擅自提出这样的处罚方式也是不对的,就还算按照原来的来吧。”
说完,何顾承就让人将他们关押到打牢里面去了。如今长宁县得大牢里面还是比较空旷的,里面的犯人并不多。何顾承将他们分开单独关押。
“大人,人已经全部关押起来了。”
“嗯,你下去吧。”
又过了一会儿,何顾承派去查高家村的人才回来了。
何顾承从前也跟陈虎学习过,虽说没有姚思武学的那么系统,但于斥候这一道也还是学到了不少真材实料的。跟着来的这些人,何顾承也将一些经验和技巧传授给了他们。
半天不到的功夫,还真让他们查出来点事情。
“大人,高家村是个挺大的村子,里面人不少。我让小林乔装打扮进去的,他也专门找了孩子想打听点什么,可孩子家里长辈见陌生人就把孩子叫走了。小林本想在村子里走一圈,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结果还没多走几步路,就被村长兼任族长的人赶出来了。那个村长,看着挺不对劲儿的。”
“村长家的院子很大,院墙砌的很高,一个小孩告诉我们,那是村长家在五年前砌起来的。从那以后,不少村里人都没有去过村长家。我猜,他一定有秘密。”
“对了,村子里还有几块牌坊,说是贞节牌坊。还有两年前,住在村西边的一户人家,被一把大火给烧了。”
这村子里是非还挺多的,这还是因为村子里的人都非常排外,他们无法深入探查的缘故。饶是如此,他们都已经查到了这么多东西。
直觉,这些事情背后隐藏的秘密,定然会叫人毛骨悚然。
何顾承也沉默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问道:“牌坊?贞节牌坊?”
“是。而且有两座还是五年前起的。”
贞节牌坊这东西是在前朝兴起来的,一帮不事生产的士林老爷们,围在一起讨论这个讨论那个,最喜欢的便是给女人下个定义。什么样的女人贤惠、懂事,女人又该遵守什么样的道德。最后竟然弄出了贞节牌坊这种东西,还跑去皇上面前邀功。
皇上大肆赞扬,所谓上有所好,看见皇帝夸赞,下面人可不得争相争取这样的荣誉?
是的,对于男人和他背后的家族而言,这是荣誉。
可明明在此以前,朝廷甚至是鼓励寡妇再嫁的。
而贞节牌坊这个东西,到了本朝就已经废除了。为了提升人口,朝廷鼓励寡妇再嫁。可在宗法为主导的宗族里面,他们显然将朝廷下来的律令当成是放屁。
这个村子,问题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