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初初登基, 便有三喜临门,可见皇上真乃天子。”说话的,是个年纪在十八九岁左右的宗室子, 他模样端正,嘴巴的形状是林氏家族的标志性的M型上翘薄唇。
黎郡王世子, 也就是说话的青年名为林虞, 他既是皇帝的堂弟, 同时也是他的伴读。
大晋皇子皆是六岁启蒙, 十岁进伴读, 伴读不同于奴仆,是真真正正陪伴皇子读书的人。所以各皇子的伴读,也均是重臣之子和皇亲国戚。
林虞是黎郡王的第三子,虽是嫡出, 但他前头还有两个庶出哥哥, 底下也有两个继室所出的嫡出弟弟, 前黎郡王夫人出身已经没落了的世族,家中早已无人。她原本就不得黎郡王的喜欢,生下林虞早逝后,黎郡王不到三月便娶了新妇,林虞就更如同一个透明人一般。
可以说,若非林洛辰坐上了皇位, 他又向来和林洛辰关系亲密, 恐怕即使他是原配夫人所生的嫡子, 也难真坐上这世子之位。
“世子所言甚是…”众人纷纷应和着林虞的话,虽然奉承之意很是明显,但此时不出声才是招眼。
林洛辰果然很高兴,他摸了摸自己嘴唇上新蓄的胡须, 朗声道。“三郎所言甚得朕心意。”
他挥了挥手,王若福便心领神会的走过来将皇帝面前的菜肴端起两碟,亲自送到了林虞的桌上。
皇帝席面上当场赐菜,于臣子而言实为莫大的恩赏,宫宴之上,皇帝将自己御前的菜品赏给臣子,更是代表了圣上对黎国公世子林虞的宠信。
坐在黎郡王身侧的继室现任郡王妃陈氏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笑,实际上手里的帕子却正在被狠狠的撕扯着,绷紧的手指根根发白。
黎郡王林松霖其实算是皇帝林洛辰的堂叔,也就是太上皇的堂弟。他此时却是真高兴,他不得太上皇的喜欢,这些年来郡王府也是沉寂了下去,几乎是差不多只剩下了个空壳子,想不到当初那个被他放弃了的儿子竟然还能有这番际遇,暗搓搓的立了个从龙之功。
也是想不到当初的那个不被人重视的六皇子竟然能有那个运道坐上皇位啊!
他美滋滋的端起桌前的酒盏,心情愉悦的痛饮了一杯。
“容昭仪、文昭仪有功了,来这儿坐。”他指指自己身侧,也就是青莲的左侧中间的小空隙,内侍王若福连忙给小内侍们使眼色,让他们新搬来一张小桌,并摆上新鲜的菜肴和糕点水果。
太皇太后见此,暗叹了口气,她性子并非是那种不容人的,会难为皇后,也无非是因为叶家对皇帝的支持,逼迫得她的儿子退了位,现在所有人都欢乐,而她儿子却因疾病起不来床,她怎么可能能够心顺?
但皇帝再不得她喜欢,那也是她的子孙,皇帝子嗣繁茂,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喜。
她扶了扶自己的额角,声音带着些疲累道。“确实是喜事一件接着一件的,皇后是个贤良淑德的,哀家这些日子身子总容易疲累,就不和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起再凑这个热闹了。”
说着,陈嬷嬷便走过来扶起了她,并向皇帝示意有意离席回去休息。
太皇太后已经年近古稀,她说自己身体疲累想要早些休息,谁又敢阻拦?
于是众人皆放下杯盏,纷纷起立弯腰拱手静默的看着皇帝温声细语的与太皇太后你来我往的说了些孙孝祖慈的话,目送着太皇太后离开九卿晏紫气台。
太皇太后走后,众人又静立了片刻,方又在皇帝的摆袖下,重新坐回座子上和左右寒暄言谈着热闹起来,恢复如初。
大公主的一首诗,引出了两个怀有龙胎的皇妃。众人别看暗地里在想些什么,表面上的喜意却是浓郁得很,一副和乐融融的欢庆模样。
既是喜事,那么接下来弹琴跳舞助兴的庆贵人和芳贵人自然也该是浓墨重彩的登场了。
庆贵人和芳贵人原是一对双胎姐妹,两人一起入宫,她们的出身也算不得高,但姐妹两个既长相相似几乎一模一样,而且性格还不尽相同。
似乎是所有的双胞胎都会有些细微的区别,庆贵人性子明艳张扬,活泼爱笑。虽然没有姐姐芳贵人的娇怯柔美,总是眉间带有一抹轻愁的柔弱感,却要比她看着更有鲜活气。
姐姐喜静,身段纤细似飞燕。妹妹爱动,身材却稍显丰腴肖似玉环,所谓环肥燕瘦的姐妹俩还长相相似,就更是添一份美妙。
庆贵人善舞,芳贵人善琴,两人因是双生,所以心灵相通配合得近乎天衣无缝,毫无疑问今日她们姐妹俩的才艺表演得非常顺利,也为今日的一片喜庆氛围锦上添花。
二人退下后,便是来自于武将之家的淑嫔的剑舞表演。
和叶轻音相比,淑嫔才是真真正正的武将世家出身,虽然不过二代,但淑嫔自小受到的熏陶却并不算少,为人英姿飒爽精神奕奕,一站在那里就能看出来有着其他妃嫔不同的挺拔有力。
“今儿两位妹妹花开并蒂,臣妾也喜不自胜,愿皇上日日都能像今日一般,喜事连连。”她单手挽了个剑花,模样洒脱利落。
林洛辰心情越发的好了,赞赏的点着头,笑道。“淑嫔有心了。”
淑嫔又是行了一礼,腕间一转,剑花四起,身形旋转长腿扫地。
真不愧是将门虎女,众人也是满眼惊艳赞叹的看着她在面戴纱巾遮面示人的伴舞舞姬们的包围下,身体快速的移动跳起,好似一只飞跃在丛林中的矫健又优雅的梅花鹿,旋转跳跃动作轻盈得不像话。
但现如今万众瞩目的淑嫔此时的心思却并未全部都在这上头,她时刻注意着周围环绕在她身侧的舞姬们的动作。
这场剑舞,是由钟鼓司负责筹办的,她只是表演助兴,既不是她提出的节目内容,也没有事先接触过这些舞姬,所以即使是里头出了刺客,也绝对怪不到她的头上。
内宫里除了侍卫们,即使是王公大臣入宫也无法佩剑进入,至于她们这些女子手里的剑,也只是充做表演的工具,实际上是并没有开刃的假剑,而那个女刺客混于期间,手里的剑却是开了刃能见血的真剑。
她不像颜倾城那样对于这段记忆知晓得那般清晰,由于她对这个世界的未来发展皆是来源于所谓的画本子,而画本子里头的视觉角度又多是以女主容茉儿来展开的。
故此许多事儿,甚至是许多重大的事故都只是匆匆而过,像是此次,那本画本子里描述得,便只是说端午晚宴,刺客化作舞姬,刺杀新帝,女主容茉儿舍身相护救了新帝,同时也失去一子。
当然,淑嫔也暗自腹诽过,对于一个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的还在肚子里没成型的孩子,怎么就知道是一子了?
但,这确实是新帝为容茉儿晋位份的一个理由,救驾之功加上丧失一子,此后的十年里,容茉儿都是专宠,不仅升至妃位,而且七年间更是接连生下三子。
淑嫔时刻注意着舞姬们的动作,如今她才是距离刺客最近的人,若真有人有不轨之举,也该是她先发现。
而且她还有头顶的文字为她提供多个视角,足以让她第一个察觉到刺客身影。
【哇哇哇!这部剧大制作呀,看看那舞姬,再看看那雕梁画栋,经费在燃烧呀!】
【求求以后拍剧的导演能看看这里的布景和细节处理,人家的舞姬们舞蹈和奏乐都专业得很,宫廷舞不是跳广播体操就能充当的。】
【清纯美艳、环肥燕瘦,真是尽态极妍,这才是后宫佳丽三千人的壮观,古代的大猪蹄子们果然好享受。】
【咋没人吃东西呀?宴会上的这么多美食都是塑料道具?】
【我咋觉得这里头的舞姬们眼神不太对劲儿啊,不是说宴会什么的是阴谋和意外的高峰期吗?】
【恐怕是会发生什么了,话说女主怀孕瞒得那么严实,皇后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做皇后的不都是打胎小能手?人家可是这后宫之主,往哪个宫里塞自己的人做卧底不是小意思?】
【对呀对啊,那对双胞胎姐妹的宫里不就有别人的人嘛,半夜三更传递小纸条啥的…】
于此同时,对于前世之事更为记忆深刻的颜倾城却是死死地盯着在中央舞台上下翻飞着的舞姬中的一个身着蓝红色纱衣,长长水袖甩到两旁敲响打鼓的轻纱遮面瘦高舞姬。
便是此人…
这支剑舞中的,唯二的手中无剑,腰肢纤细长衫拖摇曳,媚眼如丝。实际上长而飘飞暗香浮动的水袖中,狠毒隐藏于其中,好似毒蛇一般的正在吐着危险的信子伺机而动。
舞袖翻飞间,剑舞队列排序发生改变,就在两个女人的紧盯视线里,高挑舞姬在靠近皇帝林洛辰不足十步远处,嘴角勾着个张扬又放肆的弧度,狭长的凤眸一眯,一双轻盈长袖唰的一声迸裂开来,那刺客撕开身上的繁复的舞衣,腰间软剑抽出,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踩在两个舞姬的头顶,飞驰到了林洛辰的身前。
“啊啊啊!皇上!快来人,救驾救驾!”最先发觉危机的,是服侍在皇帝身侧的近侍王若福。
他身为奴才,自然是不似其他人那般畅享盛宴心思全在美酒佳肴上,他站立在皇帝身侧,几乎是所有人都关注的焦点位置,自然也就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银蛇般的软剑在烛火的照耀下银光四射,甩出的瞬间,剑光便反射到了他的脸上。
此时皇帝林洛辰的身侧,左侧是太后蒋氏,右侧则是皇后“叶轻音”,右后侧则是昭仪容氏和文氏。
但若说离得最近的,那还真是位于右后方小桌的容茉儿和文昭仪。
刺客一出,高位处的众人也乱了起来,首先是最为明显,高位处的唯一男子,天下之主皇帝,一下子便成了众矢之的,既然都是刺客了,又剑指向北,不必说也知道这是冲着皇帝来的。
在内侍尖利刺耳的嗓音下,侍卫们迅速从九卿晏紫气台殿外向殿内冲进来。
因着刺客仅有一名,殿内并无其他人受伤。只是那刺客明显是个武功高手,其身形如燕般轻盈,不待侍卫们进到近前,她便已经踩着几个舞姬的脑袋,蹿到了皇帝所在的高台上。
细软却又不失锐利的长剑舞得好像开了花蕊瓣一般,几下子便抽开了阻挡在前的几个小内侍。
晚宴内,即使是侍卫们也都只能持剑守在外殿,殿内不得进利刃,现如今殿内均是些手无寸铁养尊处优的贵人。
淑嫔一直都在留意着身边的这十几个舞姬的动作,但由于人数过多,那刺客身形又过于矫健游龙般的滑不留手,她一个没注意到,那刺客竟然已经窜出去好几丈远去了。
她回过神后,连忙推开碍事的舞姬们,拿着未曾开刃的工具剑,快步追着刺客而去。
淑嫔虽然确实会些拳脚功夫,但她到底还是个养尊处优长大的贵女,与以收割人性命的常事的并经受过地狱般残酷训练的刺客相比,速度和力量上,自然都差着十万八千里。
“快救驾!救驾啊!哎呦…”王若福挡在有些慌张的皇帝林洛辰身前,好似一只扑腾得欢快的扑棱蛾子似的挥舞着短粗的四肢。
原本这个时候,众人该是纷纷躲到一旁,不给已经抽剑前来救驾的侍卫们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