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家花不如野花香20

兴许是临时心理疏导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康婧妍这会儿所展现出的耐心模样与她往日的不耐烦形成了鲜明对照,总而言之,原就对她偏爱有加的司晨最终还是被她搪塞的蜂蜜罐子给泡软了。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然而只要面对的是康婧妍,他是永远记不住教训的。

“你们真的没……”

康婧妍一听前半段,就清楚对方想问什么。

“真的真的!”强大的求生欲促使她学会了抢答,“我们离这一步还早着呢!”

可别整什么幺蛾子了。

不知是在平复心情还是在评判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听完康婧妍的回答,少年老老实实地窝在她怀里,半天都没再动弹。

“……没,骗我?”

少焉,他向她求证。

“开玩笑,我是这种人吗?”

“那……”少年红着眼睛蜷在她胸前,一只手拽住她锁骨处的衣料,“以后,别……再、这样了……”

“有什么事……都跟我说……”

他哽咽着开口,上身的白衬衫因着曲缩的动作而挤压出大片褶皱,更衬得少年可怜无依。

“好好好,都讲都讲!”康婧妍赶紧顺坡下驴。

也不晓得是凑巧还是怎么回事,偏偏这会儿她又不缺心眼了,无师自通般点亮了花言巧语技能,搂住少年编了几句好话,终于把人诓得不再哭了。

“多大点事,没必要……”

拿了霸总剧本的康婧妍自以为温柔地安慰着对方,却对自己无意识的渣女发言毫无所觉。

“……才不是……”

被心上人满不在乎的态度激得身体轻颤,下一秒,少年挣扎着从对方胸前仰起头来,凝视着她的眼神带上了某种伤痛。

“以后,要是你们……”他哽了哽,到底无法坦诚顺畅地讲出这对于自己太过残忍的假设,“……是不是就要跟我保持距离了?”

“你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的?”康婧妍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她听懂了对方言语中的未尽之意,却着实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杞人忧天。

“该怎样还是怎样,你别想些有的没的。”康婧妍不耐烦地甩甩手,“再说了,孟桓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否认他们交往的可能性。

而且……

听到对方的答复,少年暗暗攥紧拳,眶周因过分抑制而迅速铺叠起了一圈不正常的绯红。

……她,是在暗指自己肚量不如孟桓么?

原本遭受蒙蔽的苦楚就令生性敏感的司晨感觉自己被排挤在外,而今女孩的模糊态度非但没有安抚住他的焦灼,反倒进一步加深了他内心的不安与多疑。

“是,我不该想些有的没的……”少年逃避似的望向别处,眼尾泛红,同时嘴里自虐般地呢喃,“凭我这副身躯,难道还能妄想和你在一起吗……”

“……”

老实讲,在亲耳听见司晨说出这句话以前,康婧妍从没想过他会为此自卑,或者说自卑到这种地步。

虽然她平时总嫌弃对方体弱,但那也仅仅是嘴上功夫罢了。

原来,他竟一直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么……

苦恼地看着对方又开始啜泣,静坐须臾,康婧妍终于忍不住拉了拉少年的衣角,小声劝道:“你别这样……”

“不用管我……”对方委屈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是我、自己不争气,不关……不关你的事……”

“……”

现在管着都这么爱哭,没人过问的时候怕是又要钻牛角尖了。

实在看不下去对方这小可怜的模样,片晌,康婧妍生无可恋地挪过去,将前额抵在少年的肩胛处。

“饶了我吧,哥……”

她真不是安慰人的料啊!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意思……”说着说着,康婧妍又揪住对方的衬衫扯弄,口中带点埋怨地含糊呜囔道,“……到底想怎样,给我个痛快行不行?!”

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做人好难……

僵持之中,恰逢家里人打来电话询问情况。

一看清来电显示,康婧妍便跟火烧屁股似的从坐着的基石上跳了起来。

“昂,找着人了……”

稍后,她专门寻了个远离司晨的角落讲电话,一只手还时不时地捂住手机底部的筒孔,唯恐那边知晓某人正搁这儿伤心。

“放心,有我在,他能出什么意外!就是我俩有些事情需要探讨探讨,可能晚点回……”

说这话时,康婧妍悄悄转头瞟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孤零零的背影,多少有点心虚。

之前还嫌对方安静得要死的她,现在居然可耻地感到庆幸……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事实上,整段通话时间并不长。

考虑到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人可能羞于对长辈启齿的问题,司母特地委托康婧妍帮忙疏导疏导自家孩子的情绪。

挂断电话以后,康婧妍站在原地左思右想,觉得不能再放任这件事情这么拖延下去,必须速战速决。

所幸,等她再度回去的时候,某人已经停止哭泣了。

……就是顶着两个硕大的红眼圈,不甚雅观。

“司晨,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说吧,你知道我猜不来你的弦外之音。”

康婧妍就这么俯视着他,没有刻意摆出倨傲的姿态,眼神连带语气都异常平和。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会介意……”她顿了一下,“那个问题。”

如果对方要求的话,她会竭尽所能去弥补——尽管讥讽对方确实并非自己的本意。

“没有……”

无助的少年坐在下方冰冷的石头上,仰头盛接她的目光。

“我不介意。”他认真望着她,语气是如此肯定。

只要对象是她的话。

“那是……我无缘无故对你发脾气?”康婧妍仅仅迷惑了两秒钟,便接着询问。

司晨摇头。

“?”

一切问题都应有个源头。

但接二连三的试探都换来否定的答案,这就让康婧妍感到匪夷所思了。

不过没一会儿,她便浅浅挑起眉头,像是猝然想起了什么。

“你……不会介意的是‘我喜欢孟桓’这件事吧?”

“……”

然而,在发现少年并没有予以否认后,她反倒无法理解似的蹙起了眉。

“道德和法律也没规定我不能喜欢他——”

这一刹,不知怎么的,康婧妍竟莫名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逆反心理。

——明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却无端受人指摘,既然如此,她偏要反向而行。

只见她双臂交抱,轻嘲一声:“在我看来,这并不构成任何问题。”

自己坦坦荡荡,又没妨着碍着谁,怎么不能喜欢对方了?

叩映在地上的婆娑树影,像极了凤凰在涅槃之时浴火重塑的翅根。

若水凉夜以一种与众不同的暗黑温柔侵袭了整个天地,但麻烦的是,与深色漩涡一同卷来的还有更多难以预料的意外。

“婧妍……”

缘于久哭,少年清澈的嗓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备受磋磨的充满沙砾质感的声线。

原本,今天也可以成为一个平淡而宁静的周六的……

但,所有的安稳都被一条突如其来的讯息所打破。

司晨无比清楚地记得,那是在六点零七分——自己刚刚搭乘上回家的公交车的时候。

他的一个朋友偶然目睹了他的青梅和其他男孩约会的场面,为此特意发来消息问候,还贴心地附上了一张隔空偷拍的照片。

照片里,从树荫下经过的她,甚至主动牵着对方的手前行……

那一刻,司晨只觉天旋地转。

他从未想过,还有另一个异性可以如自己一般,轻而易举地享有她的亲密触碰。

……至少,不该这么早。

先前自康婧妍嘴里所吐露的话犹如一根刺锥入司晨的心,随着呼吸起伏,伴着情绪跌宕,牢牢的,就是拔不掉。

“你说,你跟孟桓在一起的感觉不一样……可是,你们才认识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

他完全没办法不对此耿耿于怀。

“现在你们是朋友,可以后呢,他要作为什么身份站在你身边?”

情侣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两人之间需要相处,需要熟悉,需要磨合,需要忍让。

一个人做不到,就换另一个人来。

——这难道不正是他们一路走来的状态吗?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她和孟桓尚处于初相识阶段,而跟自己却已经度过漫长的平稳期。

……可惜,女孩忘了。

“我原以为,只要守在你身旁,你早晚会看见我……”

曾经,不轻言爱慕。

是他错了。

她不是会从指缝间穿漏溜走的沙,而是需要人在另一头牵线放远、提醒回家的风筝。

“……他在你心中的分量有多少?”问起这句话时,司晨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酸楚已远远不能形容他的心情,可哪怕继续受伤,他也无法停止追逐真相之镜的脚步。

“那么……比起我呢?”

嫉妒是原罪之一,如若真的存在地狱,他恐怕早负上枷锁,赘着深深罪孽沉入通往极苦的忘川了。

但,司晨隐隐约约能感知到,在这一场残酷的角逐中,他不会是落败的一方。

诚然,婧妍的脾气是不怎么好,可福祸相倚,也恰恰是托了这具残破身体的福,她把为数不多的宽容都大方分给了自己。

这并非盲目自信,而是青梅竹马的身份所赋予的天然优势,是来自朝夕共处、通过一次又一次与他人对比而不断积攒出来的安全感。

况且,女孩口中所谓的言之凿凿的“喜欢”,确定不是新鲜感吗?

天晓得,他们之间未必不存在情开的双箭头——即便是曾经,然而悠长岁月已经将这罐新鲜浓稠的蜂蜜兑成了朴实无味的白水,如今只剩下年少慕艾。

“他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司晨同样站起身,低头直视对方的双眼,轻声问。

他语调柔缓,有如莹皎月纱抚过江面,为一湾丝绸拓印上奥秘银绣。

“我并不想阻拦你的选择……”少年的泪还凝在睫上要坠不坠,而自他眸中所倾泻出的目光却俨然接近哀求,“可是,你真的了解孟桓吗?”

难道说,她宁愿选择一个陌生的人,也不愿对自己多投以一分热切?

“万一……万一他成了你的男朋友之后,要求你和我一刀了断呢?”司晨的心头在泣血。

哪里都有争夺战,职场中有,校园里亦有。

有人为追逐名利而甘愿十年苦心经营,也有人处心积虑只为从他人手中掠取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要踩踏多少垫脚石,才能换来一身璀璨荣誉?

正因为太过明白现实对自己的不利,司晨才故意将事件严重化、扩大化。

对于他而言,只要有效,即使不择手段向对方博取同情,即使认下被指控的卑鄙罪名。

若果能留在喜欢的人身边,一切筹谋就都是值得的。

毕竟这个世界,也容许肮脏苟活人间。

“婧妍……”

下一刻,司晨朝对方绽开自己浑身上下唯一称得上纯洁的笑颜,可泪水却源源不断从他的眼角边涌出。

“你要为了他,不要我吗?”

“……”

康婧妍觉得自己的人生可能提前遇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现如今,连丢遗宠物都易遭人唾弃,更何况是与交往了十余年的朋友断绝关系。

他们之间的感情并非做假,自然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青梅竹马”一词尽管暧昧,但用它来形容双方关系确是最准确的——因为自打记事起,康婧妍就已经和司晨玩在了一起,并且同对方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大姐头与小跑腿”的联盟。

其实小学阶段乃至初中时的司晨身体还很康健,但到了初三,某天他突然称嗓子疼,当时恰逢流感暴发,大家只以为是感冒症状,因而并未对此多加在意。

直至对方干咳了半个月还没止,加之提起某次半夜醒来胸部有灼烧感,司家父母这才生了疑,将人带去医院好好检查了一番,最终得到一张孩子身患哮喘的诊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