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昨日强些,多谢阿英挂怀。”秦翾拱手,看着那边秦家煮粥的仆从,笑道:“陈家不愧为泽州首富,这般十足的分量以诚待民,倒叫我羞于昨日的大话,都不敢将自家的锅灶摆出来了。”
嘴上虽是这样说,但她却也没有阻止仆从将牛车上的东西往下搬。
“郎君言重了,各家量力而行。多少且不论,都是一份心意罢了。”陈英亦笑,对着秦翾作请,“这里风大,郎君移步说话。”
秦翾迈步,阿窈阿舒二人也跟着一起,走到陈家粥棚里避风的地方站定。
“听人说,郎君昨日捐了百石粮食给府衙?”站定之后,陈英开口问道。
到底是要来质问了。
但既是做善事,又哪有惧怕的道理?
秦翾笑着点头,坦然道:“不错。家父四日之后二祭,家中有丧不便施粥,由是母亲便提了这么个法子,也算是为家父积德吧。”
重丧之人,身带晦气。
即使不是首丧,但二祭之时,家中亡灵归来,先后两日都不得于旁人家中做客。有些避讳甚重的人家,是从主子到仆从上上下下连门都不能出的。
规矩便是这般。如是,陈英也挑不出什么问题来。
但她到底喜欢直言,也不与秦翾虚场,直接道:“郎君事出无奈,此举固无差错,但可曾想过,整个泽州商户单就秦家一家捐粮,旁的人家脸面倒往何处放?与之则伤财,不与则损名。将其他人逼到这份儿上,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阿英也觉得我伤了陈家的脸面么?”秦翾反问,调笑道:“但我却瞧不出阿英将箭头对准了我。”
“陈家施粥非为名,又何言脸面之言?”陈英轻笑,看着四周等待粥食的百姓,“我陈家虽世代商贾,利字当头,但天灾临之,亦有赤城与民之心。利字当言语生意,施粥非为生意,故也不在乎赚得什么东西,只愿乡友无灾无病才好。同为善事,自然没有驳斥郎君的意思,不过是就事论事,陈明利弊罢了。”
“阿英大义,秦羽不可企及。今日好意提醒,秦羽亦铭记在心。但陈家施粥不在名利,我秦家捐粮自然也不在乎旁人非议。”秦翾顿了顿,正色道:
“阿英所料不错,秦羽此举,就是要逼一逼其他商户。”
闻言,陈英蓦然回头,带着半分惊异与不可置信,看着眼前这个唇色泛白,狐裘加身的瘦弱郎君。
秦翾迎着她的目光,道:“不用我说,阿英也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奇货可居,囤了粮食想要发天灾的财,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今昧着良心发财,只怕以后都不能安生了。既如此,我便给官府一个由头,让他们去帮着这些人积些德。”
这话说得陈英心中有些半带尴尬,半带莫名。
因为陈家自己,本就是屯粮的一户。
当时从秦家手中买来的粮食炭火,也只是囤货的小小一部分罢了……
然而如今施粥,所耗却连当时从秦家购得的十分之一也不及。所以,她可以如此大方,可以浑不在意。
因为那些小利,在她的眼中算不得什么。
舍了,便舍了。
但这样说来,眼前这个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要知道,秦家可是从陈家手中发了一笔这样的财。
“当然,我也是其中一个,如今说这话,未免虚情假意。”秦翾坦然承认,自嘲一笑,道:“但秦羽是真小人,趁机得利敢做敢认;如今捐粮挟商,所为自然也敢认。这番胁迫,对于商户而言所损多少,阿英自然比我更清楚,比起那些利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不错,我们少赚一点,这些百姓就有更多的可能,”陈英听到这里,也不由感叹,但她随即话锋一转,自得笑道:
“不过,你又如何能确定这些东西不会到了官府的口袋呢?这些年泽州百姓纳粮缴税可是不少,但如今闹了灾荒,官府却说官仓无粮,这般睁眼说瞎话地中饱私囊,不能不说可耻可恨。所以……比起郎君善意捐粮反成助纣为虐之举,阿英反倒觉得自家施粥靠谱些。”
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言语嘲讽的女子,秦翾却丝毫没有被取笑的愤怒,反倒多了几分赞赏。她也不恼,只缓缓开口,璨然一笑道:
“进不进官府的口袋,可不是他们说了算的。阿英可敢与我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