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笔趣看 > 其它小说 > 雪满京华 >

85、木叶惊秋(九)

“你明知道陛下忌惮,却依然我行我素,并非是李家倒台牵连你,而是你的自以为是令拥护你的李家乃至信王这一派再无可效忠之心,所以才有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晏骊恼羞成怒,反唇相讥:“这些话用不着你来说!你以为你有什么?众叛亲离的滋味你比我更清楚,宁妃已不愿意再见你,东宫属官有本事的,被父皇猜疑,死的死贬的贬,没本事的有多少肯死心塌地为你卖命?哦,倒是有个沈微,还是你亲自监斩的。”

晏朝不为所动,依旧面不改色:“这些话是用不着我来说。你的话多,该由你来说,只可惜你满腔肺腑之言,并未送到辽东,窦将军离得远,听不见也看不到。”

晏骊面色一变:“你……”

“一个与边关总镇总兵密切来信的皇子,你猜陛下如何想?晏平当年不过是勾结了几个太监而已,你敢动边防兵权,莫说满朝文武,天下人也不会同意。”

她暗中得知晏骊与窦平戈有密信来往时,已是一月之前。本还思量着如何引蛇出洞,不料晏骊被逼得狗急跳墙,自己先贸然出手,才教她抓住了把柄。

“归根结底是李家倒台令你孤立无援。李家如何倒的台还记得么?仅川南一事,招讨司、茶课司、山匪、程家,李时槐在背后做了多少事,京城这边已查得清清楚楚,若你不掺和进佘宁一事或还有救……”

“你以为你有多干净?”他怒目圆睁,欲扑向晏朝,她却偏身一避。晏骊不肯示弱,挣扎着站起来,想甩掉身上的铁链,却无可奈何。

他烦闷至极,咬牙切齿,颇有些气急败坏:“川蜀之乱,你敢说你没有插手进去?侍郎任鲁、御史黄益,还有那个哑巴女孩儿,是不是你提前安排好的!沈岳罪大恶极,他的儿子却是你身边近臣,锦衣卫王卓之女许配沈微,我便不信你无半分拉拢沈家之意。”

“无凭无据的臆测没有任何意义。”晏朝望着那双殷红的眼,神色依旧平静无澜。

“哈哈哈哈……是没有意义,可晏朝,你自己本来就假仁假义,也没必要这么惺惺作态,冠冕堂皇地拿什么伦理道德来指责我!”

晏朝冷冷望着他:“你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的时候,可曾想过有这一日?眼下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你既然非要与我争,就要输得起。若非奉旨前来,我自然懒得费口舌指责你。本宫得教你清楚,要你死的——是陛下。”

监牢中光线晦暗,腐朽的霉味混杂着尘埃飘荡在空气里,入眼处除却罪犯便是肮脏鼠虫,别无活物,一片死气沉沉。

晏朝弯下身,用两指捏起酒盅,迎着苍白的天色,看见有污浊尘埃落在酒中,微微闪着亮光。

她移开目光,听见晏骊作最后的挣扎:“陛下旨意,命我自尽。然我乃皇子,若执意不肯就死,你需复请圣命……”

晏朝闻言,不以为然地嗤笑:“你以为陛下为何派我来?又凭什么觉得我会给你机会面圣?别说他绝情,当年晏平之祸你不是不知。”

先是腿疾未愈,后雨夜长跪,再一连多日牢狱之苦,晏骊身子早不如前。是以晏朝制住他时毫不费力——原本也没打算让他自尽,免得麻烦,也恐有节外生枝的隐患。

这让晏骊颇有些措手不及,一只陌生的手捏住他下颌,使劲不大,他却无法挣脱。鸩酒灌进喉咙时,冰冷得令他浑身止不住地猛颤。

终不甘啊。他的母妃从嫁给皇帝的那一天起就在盼望成为皇后,他以为自己一出生就有至尊命格。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是母妃被废的时候,还是皇帝一开始就不信李家?他终于不敢再相信父皇,只蓦然觉得生在皇家是他此生最大的悲哀。

腹中的剧痛感使他不得不蜷缩着身体,明明抱得那么紧,胸膛的温度还是消散,眼前的画面灰暗下去,意识也逐渐剥离。

晏朝恍恍惚惚地唤了一声“四哥哥”。无人应。

她扯了扯嘴角,将酒盅随意一丢,无声无息地暗自轻叹。旋即转身,不带丝毫留恋地离开牢房。之后的事她不必管,自有人去处理妥当。

梁禄迎上来,紧张地将她上下齐齐一打量,确认无恙后才松了口气。晏朝显得有些疲惫,心底那点子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并不足以表露于面色。

她不敢大意,更不敢因此有所得意忘形。

“殿下可要回宫?”梁禄见她停下脚步,出声问。

晏朝颔首道了声“回”,不经意间一抬眼,灰蒙蒙的苍穹下,街边房舍轮廓分明,道上行人稀少,全然不似闹市热闹。天子迩德远刑,是故刑狱建于京城北郊,此时节正应秋官,肃杀之气锋芒隐露。

忽听得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晏朝闻声远眺,只瞧见街头掠过一队飞鱼服,看装束正是锦衣卫。绣春刀出鞘,必是腥风血雨。

.

晏朝回宫后先去了一趟西苑。皇帝旧疾未愈,加之心绪沉郁,神情恹恹的,纵是对晏朝心有不满,也只是蹙一蹙眉,并未刻意为难她。

而除却晏骊一事外,后宫还薨了一位连名儿都还未来得及取的九皇子。

提到刘氏时,皇帝顺道叮嘱一句:“她后日离京,你亲自护送她出城;另外,堂儿年幼体弱,指一名太医随行罢。”

晏朝知晓皇帝对孙辈向来爱护,自是不忍迁怒。而这道口谕亦深含对她的警告,刘氏母子若出了什么事,账便都要算在她头上了。

她领过旨,未曾再多说一句话。至于阁臣同她所提的劝皇帝回宫一事,她皆缄口不言。

且从皇帝的口吻中察觉出,兰怀恩似乎隐瞒了不少事。言官奏折中的唇枪舌剑被他遮挡得严严实实,美其名曰为圣体着想,恐皇帝操劳过度。可即便如此,送到西苑的奏折大多也还是积滞,太监按着皇帝的吩咐又依原样发还到内阁。

甚至于晏朝临走时也带走了几十本,她随意翻了翻,涉及秋税、四品以上官员变动、北部边境异动等各类要事。

她走到半路,再三思虑后一咬牙又折返回去,面对的是皇帝的冷脸:“……都要朕来决断,立你这个太子做什么?你同内阁商议,明日写道折子呈上来。”皇帝打着哈欠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晏朝伫立片刻,压下心底的疑惑,轻声应是,敛身告退。

区区风寒而已。皇帝怎么忽然就愿意放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