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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青云同尘(十)

兰怀恩问道:“臣敢问,信王殿下既是紧要关头做的决定,又如何能周密部署,命金裘把准时间潜入队伍,以苍耳芽替换黄豆芽的方式,来毒杀佘宁以及牢车内数人?眼下并非春季,苍耳芽也并不易得。”

皇帝已然重新回身坐定,淡淡地看着信王,不置一词。

“父皇密旨,命儿臣前去接应任鲁一行,便是为防止打草惊蛇,儿臣自然不能草率。纵是经过谋划,仓皇之下也只得出此下策……”

“那四哥的意思,若是计策周全,便不会出现苍耳芽被人发现一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一个死囚犯,即可保京城平安?且此人还是与谋逆案息息相关的重犯头目,死无对证后岂非要贼人逍遥法外?”

晏朝居高临下,目光凝定在他身上,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是,是我思虑不周……”信王讷讷几个字,又抬头,朝皇帝泫然欲泣:“儿臣当时只是想,无论消息真假,但凡父皇身处的京城有半分危险,儿臣即便是担下这私闯军营、灭杀人证、欺君罔上的罪名,只要父皇平安,儿臣也在所不惜!”

晏朝暗自冷笑,所以他要成全他的在所不惜,便要釜底抽薪,让她事后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么?

他寥寥数语将她推进满是疑心卷成的漩涡中,亲口为她辩解,也是亲口置她于死地。

但此刻尚未捏准皇帝现在的心思,是以并不敢轻易说出口。

皇帝头一次见他不顾体面地狼狈不堪,心底竟隐约动摇了一瞬。但仍旧面色如常,又问:“那佘宁等人的供录你如何解释?朕派去的人日夜盯着,竟也防不了内贼。”

“父皇明鉴,您命儿臣前去接应时,儿臣并不知锦衣卫已提审佘宁……”

显而易见的答非所问,兰怀恩暗自冷嗤一声,朝皇帝一躬身:“陛下,信王贴身侍卫金裘已招供,佘宁供录被暗中调换一事,是他所为。但此事尚无证据,需得请书法大家比对过字迹后方可下定结论……”

“不必了。”

皇帝冷声打断他的话。连信王都愣了片刻,他心底一沉,眼底不由黯淡几分。今日胜算本就不大,他在赌皇帝的态度。

“骊儿,”皇帝语气突然放缓,唤了一声信王小字,如寻常父子温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涔涔冷意,“李氏已死,朕不再追究,现在就问你一句,这两件事,可是你所为?”

未及信王出声,他耐着性子续了一句:“只需要回答朕,是,或不是。”

信王心底最后一点希望熄灭,已然酝酿好的无数解释只得咽回肚子,他尚算从容,那一个字清晰且沉稳:“是。”

他不再多言,顺着皇帝的意,认罪也不拖泥带水,莫名地坦荡,倒教人看着仿佛他理直气壮一样。

晏朝眸色微动,皇帝曾不止一次说过“四子肖我”,他一个自诩雄才大略的九五至尊,当然是从来都看不惯求饶和眼泪的。

再者,李氏已覆灭,信王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再怎么样,皇帝总不会因这些事要他性命。

“儿臣知罪。”

他行了大礼,强忍着身上的痛意:“儿臣并不敢为自己开脱,受人蒙蔽也好,愚蠢无知也罢,错了就是错了。只是无论如何,儿臣身上都淌着李氏的血,现真相已明罪刑已立,儿臣实不愿再过多议论。”

“臣信王晏骊,在京犯下大错,不敢求陛下宽恕,但请陛下饶过晏骊一条性命,以侍奉双亲终老,别无所求。”

他果真也言辞恳切。

“双亲”二字,仿佛言由心生,并不记得生母已囚禁南宫一事。极其自然的话语,仿佛是日日刻在心里,至此刻才敢说得出口。

皇帝膝下的皇子,信王正是因孝道为人称颂。

晏朝见皇帝神色有所松动,默默垂下眸子,心底只觉得讽刺极了。人常言天家无情,信王就偏偏要以颠倒黑白违背礼法的血亲情义来企图感化皇帝,可或许正因为太缺失,所以弥足珍贵。

她没有,所以她无动于衷。

要冷眼看着眼前皇帝如何虚伪,如何舐犊情深。

“朕传你们来,也正是为了此事。依诸位看,朕当如何惩罚信王?”皇帝口吻平淡,侧首问余下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