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望了一眼,对晏朝即将面临的境况有些担忧。
正欲离开时,身后忽然跑过来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回禀:“兰公公,太子殿下命奴婢过来传句话。”
兰怀恩收回心绪,将他一打量:“你说。”
那小太监走近两步,低声道:“殿下说,石喜那边,有劳公公费心了。”
兰怀恩略一思忖,随即会意:“我知道了。”
小太监又跑回去。兰怀恩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目光深邃。对于晏朝尚算意料之内的叮嘱,他竟有些迟钝,即便他知道她谋划的大半。
他暗自轻叹,轻一摇头,不愿计较。又不是不知道,她对他多多少少是有防备的,做什么都留了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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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朝到西苑豹房时,恰见三四个道士相携入了清馥殿,看样子应是才见过皇帝。为首的两个较为熟悉,一个是吴天师,另一个戴面具的,前不久才知道他的道号,空石山人。
她已让人暗中查过二人来历,吴天师乃青城山道人,空石山人则四处云游,二人精通炼丹长生之术。入宫后皇帝对二人颇为礼遇,轻易不肯见人,有些“金屋藏娇”的味道在里头。
然而皇帝服用金丹并非从今年开始。近几年偶尔也会有道士入宫,但寥寥数次不足为患,有臣子提过一两回,但不光是皇帝,连廷臣都不以为意。
是以现下得知有道士长居西苑时,朝臣的反应并不激烈。更不必说皇帝刻意遮掩着内情。
晏朝从明嫔和兰怀恩那里多少知道些,但只默不作声。
她踏上台阶时,正好听到房内的动静。脚步顿时一滞,须臾后她意识到仿佛是女子的嬉闹声。
进门后,一抬头果然瞥见侧门的帷幔后匆匆闪过一叠的艳色。晏朝眸光微动,瞧着衣着像是宫女,且不止一人。
她眉色稍凝,本以为皇帝执意要搬到西苑是因为暑气蒸人,却原来是找了新的乐子。
金丹加上美色,愈发荒诞,走的是妥妥的昏君路子。可皇帝搬到西苑还不足两个月……好在眼下皇帝神色如常,并无异样。
她压下心底的微微惊颤,伏身叩拜行礼。皇帝并没有急着出声叫她起身,而是将目光投向一旁立着的太监。
“人都到了么?”
“回陛下,几位大人已在外头等候。”
皇帝将手中的玉如意往桌上一丢,淡声道:“叫他们进来。”待那太监应了声,他才看向晏朝:“太子平身罢。”
“谢父皇。”
晏朝方才一路并未见到有人来,此时见了来人,不禁有些意外。
来的只有四人,除却两位阁老杨仞和曹楹外,刑部尚书蒋实和太子詹事何枢也来了。她无暇思索陈修与任鲁为何不在场,只是在见到他们的那一瞬间便几乎笃定,是皇帝刻意的安排。
众人行过礼后,皇帝坐定,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问晏朝:“太子,李文遂是你杀的?”
几人的目光便都移到她身上。传出来的消息,只是说李文遂冒犯信王被就地正法,却未听闻竟是太子亲自动的手。况且当时东厂兰怀恩也在场,染血的事怎么也不该由她来做。
晏朝微一躬身,应了声“是”,又续言解释:“李文遂欲为李氏申冤不成,失态后冲撞信王。四哥腿上有伤行动不便,情急之下儿臣不得不拔剑相护。”
信王受惊晕厥后的事,便都知道了。
皇帝“唔”了一声,并不追究,只再问:“他申什么冤?”
“李家未满门抄斩之前,李文遂妻子于宅中自尽,留有一封血书,称李氏无不臣之心,也未行谋逆之事,故一死以证清白。”
皇帝冷嗤:“上上下下查得明明白白,证据确凿,还容得她一个深宅妇人来证清白?”
她默然不语。李家少夫人或许当真不知晓内情,只是性子实在贞烈。知道李家避不了这一难,索性连同孩子一起去了,也免受骨肉分离之苦。
王卓说,李文遂自李宅出来情绪便有些失控,几次自尽都被拦住。前往信王府,信王的态度又给了他最后一记打击。
她原是打算再问问李文遂一些东西的,当时的情况已不给她任何机会。
蒋实出言道:“陛下,李时槐罪名已由三法司判定,奏本递呈内阁,望陛下过目。”
“朕看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皇帝侧了侧身子,一手按雕刻龙纹的白檀木椅上,一手捻着玉珠穗子,语气沉冷:“与李时槐同党者,杀。”
皇帝微眯着眼,稍稍温热的一缕阳光绕过棱花窗阁,雀跃着铺在他脸上。饶是多年来保养得宜,也捱不过年岁摧残,细细浅浅的皱纹只会逐渐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