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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青云同尘(一)

殿内两个人和三个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兰怀恩顿然感觉周身松快一截,他侧首,抬头望着她,试探着问出一句:“殿下是还有别的事?”

未及晏朝开口,他又自顾自地一叹:“臣竟不知,您是信我呢,还是不信我呢?”

她眸色滞了滞。她愿意去信的,但是又不敢轻易信。

想了半晌,才诚恳道:“大约是不信的。”

因为她发觉自己肯托付他的事,是经过权衡利弊后才肯开的口。

“哦……”兰怀恩到底有些失落,但还是表示理解。帝王多疑,储君多疑自然也正常。

他很快想通,轻轻一笑:“幸而,臣是相信殿下的。”

否则,二人早就针锋相对了。他愿意先给出这个可以缓和的机会,并留给她足以打开心扉的时间。

她有些疲惫,但整个人依旧端正地坐在上首,像是被钉在那方寸之间,纹丝不动。许是因心绪不在此处,神思有些恍然,转头时脖颈还有些僵硬。

一回神便望见近处一茎灯烛,就在她的注视下忽然无端熄灭,半明半昧的光晕甚至还蓄在眼角,闭眼时犹闪了一瞬。再睁眼时,一缕若隐若现的青烟已悄然消散在半空了。她心底莫名一揪,神色便也黯淡了几分。

兰怀恩看着这场景,莫名有些熟悉。

很久以前,他偶然从文华殿经过,殿内锦衣华服的太子也是这么端坐着,端庄淡远,凝眸深思。而他目光一转,沈微便在对面痴痴地望着,又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她到底知不知道呢?

他轻手轻脚地行至案前,伸手从烛台拿了一支将要燃尽的蜡烛,从别的烛焰上引了烛火过来,又将那支细小的灯烛点燃了。

晏朝也不发声,静静地看着他。

“殿下是在想沈微?”虽也是猜测,他却能直言不讳地问出来。

她不置可否:“本宫原以为自己在刑台上会胆怯,又或许全程只麻木地走程序,但没有。推出令签的那一刻,周围的喧闹声,入眼的人和物,都无比清晰。”

包括那一声痴憨的“爹爹”,刽子手刀下滚落的人头,以及雨帘中模糊的血红色。

她回来的一路上被真真切切的现实包围,有官吏前来询问情况,她应答如流。不会当作没发生过,也不是懵懂冷漠。

刑律也不再是她避如蛇蝎的利矛,情谊不再是她粉饰太平的坚盾。

晏朝目光深沉,直视兰怀恩的眼睛:“是,我对沈探赜动过心。”

兰怀恩将烛剪放下,张了张嘴,没说话。他想说沈微也有了心思,崔兰若只是个挡箭牌,他和殿下一样没敢说出来。但私心作祟,又不愿她为此徒增烦恼。

沉默良久,捡起另一件事:“信王对佘宁下手了。”

他想看晏朝的反应,然而她倒是比自己还镇定。兰怀恩不免有些惊异。

“佘宁那里,陛下已提前安排过了罢。”她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展平衣角。俨然也是知情者了。

“殿下您怎么知道……”

这几日还在思索为何东宫当真就没有一点动静,莫不是为着沈家用心太过的缘故,如今看来,她是早有成算了。

“若有人要杀佘宁,便也不必等到快到京城才动手。一路上原就有官兵押送,一路都安全无事,但信王出京明里暗里带了大约近千人。原本就是画蛇添足,却偏生还留了这不是漏洞的漏洞,又恰是交接混乱时,可不就是引蛇出洞么。”

只是皇帝太信任信王了,他的作用大抵是稳定局势。未料祸起萧墙。

“是,殿下通透,”兰怀恩微微一笑,“佘宁那条命除了当诱饵,已别无他用。提前该审的已经审过了。”

“结果呢。”

“稍稍迟一些。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信王护送不力,李家受程家牵连而已——眉州程氏陷入川南官商勾结案,亦是今日抄的家。”

相当于是李家失势。百年氏族,要扳倒并不容易。

“那本宫尚需厂督助一臂之力。”

“臣万死不辞。”

晏朝稳坐在木椅上,兰怀恩半跪在她面前,一时放肆,大胆伸手,要去触碰她眉心。

她并不躲,凝眸问他:“这算信任吗?”

“算的。”殿下让我接近的每一刻,都算信任,哪怕含了权衡算计。

他的指尖在离她眉心毫厘之距时停下。

“您笑一笑。”

晏朝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又不忍蹙眉。

“等开心的时候吧。”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