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已猜到大致,微微偏过头舔了舔干涸的唇,又道:“——殿下若要来审臣,也确实没有必要。”
一样的死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脸色苍白,双目又恢复她进来前的黯淡无光,他伸出那双手,慢慢伸出去,将它展示给晏朝。蜷缩着的手指如枯枝轻颤,掌心的纹路里只有污垢,隐约嗅得到血腥。
他抬起头,忽然如同孩童一般,目光里铺一层白纸:“沈微没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
“臣第一次见到殿下时,殿下还不会走路,被春娘抱着在伯府院子里晒太阳。”
一晃二十年如白驹过隙,安平伯府没了,春娘也没了,他也不长久。当年印象里的初见场景,只剩下个晏朝。
他扯了扯唇,虚虚一笑:“臣知道殿下为难。”
“臣有话对殿下说,还请殿下离臣近些。”
晏朝收了心绪,往前走两步,慢慢蹲下身子,看到他浑身的落魄狼狈。
“你说。”
沈微声音极轻:“若臣背叛了殿下,您会不会亲手杀了我?此时此刻,就在这里。”
“沈家人既然已经进了诏狱,我这条命,早就无足轻重了。”
“晏朝,你得学会亲手杀人。你还活着,总有人要你性命。但没人像我一样,肯给你机会的。”
晏朝身形一僵,先是惊愕,随即心间寒凉一片,竟不觉分毫慌乱。只是失望,如暮冬寒天里落了一场冰雨,风一刮,树梢冰封的春意碎了满地。
“你以为你是谁?”
她冷冷一笑,倏地起身。觉得可笑至极,她需要这样的“机会”?
正欲继续说,小九忽然进来禀道:“殿下,大理寺少卿邓大人到了。”
晏朝转身应声:“知道了,你让他稍等。”
“是。”
沈微挣扎着要站起身,又是一阵锁链声沉闷地响。他问:“殿下,沈微实在不知,现在审讯还有什么意义?”
“陛下的旨意,本宫遵旨而为。”
“臣少时读史,读到曹魏嘉平之变,魏主曹芳与众臣商议除去司马师,事泄后司马师追杀涉事人员,夏侯玄下狱后不肯认罪,只让钟毓尽其责,罪名任其编造书写,而后从容赴死。臣自知浅薄,不敢自比名士,但的确无罪可认,愿随殿下处置,绝无怨言。①”
晏朝猛一攥拳,终于涌起一股无名之火,脸色铁青怒道:“沈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现在谁是曹芳谁是司马师谁是夏侯玄谁又是钟毓!这番话要传出去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现在就死无葬身之地。”他低声道。
狱中忽地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晏朝不去看瘫软疲弱的他,扬声喊了句“来人”。
来的却是邱淙。他将腰间的刀一收,抱拳行礼:“殿下。”
晏朝颔首,转过身道:“将人提去刑房,叫邓洵一也过去,一应布置你去安排。”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嘉平之变,夏侯玄是正始名士之一,谋杀司马师未遂被杀。
附《晋书》:……(玄)及下狱,玄不肯下辞,锺毓自临治之。玄正色责毓曰:“吾当何罪!卿为令史责人也,卿便为吾作!”毓以玄名士,节高,不可屈,而狱当竟,夜为作辞令与事相附,流涕以示玄;玄视,颔之而已。及就东市,颜色不变,举动自若。
当然,微微不及他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