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诏狱位于西长安街, 在一众气派辉煌鳞次栉比的宅邸中,显得格外低调些,只以森严的守备和密不透风的高墙矗立着, 隔开人间和地狱。
太子并未提前知会锦衣卫, 是以轿子悄无声息地停在诏狱门前时, 前来迎驾的只有王卓。
王卓心下清楚她的来意, 行过礼后转头吩咐属下去准备。晏朝却道:“暂且不必,本宫要单独见见他, 审讯往后放一放。”
他顿感为难,踌躇一瞬,躬身抱拳应了声是。
晏朝身后带的是小九。毕竟是上回在里面受了苦,自进门那一刻便觉忐忑。但他总归不能给殿下丢脸, 此时只暗自咬牙攥拳, 稳住心神,一步不离地跟着她, 浑身不免高度警惕。
“殿下,监牢阴秽, 恐冲撞了您,臣叫人将沈微提出来。”
“也不必,你直接带路即可。”晏朝摇头,步子一顿,示意他上前。
王卓有些意外,却没多说什么。他暗自觑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太子, 心底那股不安自她进来时便从来没有消下去过。思来想去, 又强自镇定下来,圣旨都下了,太子还敢做什么?
闸门一开, 里头即是漆黑阴森的牢房了,血污味和腐臭味顿然充斥鼻腔,隐约可闻呻/吟尖叫声,还有空荡暗处的铁索锒铛。
小九瞧着眼前的身影微微一晃,下意识连忙伸手扶了一把,又递了帕子,一旁的王卓出声提醒道:“入口处有机关,殿下当心。”
她缓了缓气息,默默颔首,也明白这次与上一回不同,小九并非重犯,自然也无需被押在这里。
一思及沈微,眸色不禁暗了暗,转头忽问:“沈家其他男子是否同沈微关在一处?”
王卓答道:“回殿下,沈氏其余成年男丁另行关押审讯,与沈微并不在一处。”
言外之意,沈微是特地为太子备着的。
“容本宫多问一句,沈家人审得如何?”她若是没记错的话,沈家除却几位长辈,其余那些才入仕或还在科考的小辈,大多娇生惯养,真要刑讯,怕是早受不住了。
“此案由邱指挥使负责,臣不知详情,只听说是……祸起萧墙。”
树倒猢狲散,算是预料中的结果。晏朝忽然想起,数年前,曾有人说沈微“出淤泥而不染”,他在一众堂兄弟中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她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到牢房时,正逢看管的狱卒换值,刀剑声叮叮当当响了一阵,动静不小。晏朝一绕过铁栏,便瞧见沈微恰好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一碰,竟只有平静。
王卓行礼告退。晏朝便也吩咐小九去外面守着,独自一人走近,轻轻唤了声:
“探赜。”
沈微仿佛此刻才如梦初醒,呆滞涣散的眼瞳突然一凝,由不可置信变作惊喜交加,眦目圆睁,血丝殷红。
他身上犹缠着枷锁,猛然一动,铁链被扯得叮当响。他站不起来,消瘦的身形拖着挣扎着又往前膝行几步,勉强够得着铁门,才伸了手,要去抓铁栏。
晏朝嗅得到铁锈味,仿佛也看到那双手上已凝结的血污。
在这里的人怎么可能完好无损。
她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却见那双手又缩回去。沈微勉强跪正,对她行了大礼,声音弱颤:“罪臣沈微拜见太子殿下。”
晏朝走向他,距他不过三步之遥。她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半晌只轻轻问一句:“你要见我?”
指的是沈家被抄前他求见的事,传到她耳边时沈微已经在狱中了。
沈微抬头望着她,不知为何忽然眼眶一热。
他勉力直起身,伸手去攥铁门,一股寒意陡然透过皮骨侵入心间,他浑身发颤,一字一句求道:“殿下,家父罪孽深重,但祖母已年迈,弟妹们年幼尚不知事,他们罪不至死……”
或许是在阴冷处久了,又或许太久没有说话,他嗓音有些沙哑,极力克制着才没有撕心裂肺地喊出来,却仍显凄厉无望。
他不知如何面对她,将头埋下去。腕上的铁环在铁栏上一撞,沉闷一声响,震得耳膜都嗡嗡作响。
“沈岳的罪名想必你是清楚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