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初至,想必许多东西还未来得及安置……先生既见了陛下,可知圣躬如何?”晏朝抬眸,心下已分明猜测出他的弦外之音。
陈修到嘴边的话一噎,只得答了话,又道:“臣听闻殿下呈上去的那一篇策论,被兰掌印……扣下了?”话尾音极轻,因本就是道听途说,他自己也有些不大确定。
晏朝摇头轻笑:“兰怀恩再得圣宠,到底不过一个奴才,如何敢私扣奏章?本宫问了,仍在陛下手里,恐是无暇阅览才搁置了的缘故。”
说罢去看陈修神色,他锁着眉,显然有些焦急。字句间已明示暗示,却又不直说。但晏朝并不想开这个口。
良久沉默后,陈修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文华殿?”
“先生大约是想问,本宫何时病愈,”她目光掠过桌上的茶,最终定定看着陈修,也不待他说话,自顾自道,“太医方才说无大碍,如是有要紧事,本宫便即刻前去。”
陈修眼底一片清明,不必再试探,太子的态度已说明一切了。他无意间一提袖,丝丝凉意由四肢沁入心底。
“殿下,陛下移宫一事,您该劝劝的。”思量片时,只委婉说出来这一句。
太子的病是真是假是轻是重他自然不好妄议,但皇帝此次与群臣僵持时,太子确实借病闭门不出。除却令属官前去说了些虚话外,再无其余有力进谏。
“陛下确实心意已决。再者,本宫为人臣,亦为人子,君父圣体有恙,我因病不能榻前侍疾已心怀惭愧,怎好再行违逆惹陛下发怒伤身?诸位臣工直言劝谏,乃是尽人臣之责,本宫顺从圣意,亦算尽绵薄之力尽微孝了。”
陈修默了默,静静看着她。话是滴水不漏,却也只冠冕堂皇。他素日与太子已算是亲近,眼下看来,两人之间仍有些疏远。她像是防着他一样。
他有些僵硬地抬手,摸到了茶杯,端起轻抿一口,正要放下时听太子忽然问:“先生是生气还是失望?”他目光一滞,无意间牵动一撮细须都颤了颤,未及思索如何开口,又听她径自续道:
“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本宫闭门不出就是为了躲这件事。上一回陛下收回成命是兰怀恩劝的,本宫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这一回陛下既然有备而来,何须我再硬碰上去,吃力还不讨好。这般父慈子孝的场面,哪一方都乐意看。”
陈修哑口无言,半晌也只叹了一声,心间五味杂陈。可转念一想,他这么些年在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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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每每瞧见太子,总会莫名想起孟淮。那是一个追求极尽纯粹的人,可那把硬骨头挺了几十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是臣……”陈修一晃神,晏朝不知何时已立于眼前,弯腰亲自为他斟茶。他后半句话戛然而止,连忙起身。晏朝按住他,示意他安心坐下。他只得谢了恩,镇定着收回心绪。
晏朝踱步回座,忽然问:“本宫这几日病着,还不知川南的事现下如何?”
陈修摇头:“任鲁还未传消息回京。但今早雅州奏报称,于处沣与芦山县民发生矛盾,知县处理不当,以至于处沣同当地山匪勾结,只恐伤及无辜百姓,是以平叛迫在眉睫。”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殿下大可放心,于氏成不了大势。”
晏朝点点头,再问:“那……陛下押解沈岳回京的旨意可发下去了?”
“是。数道罪名皆已确立,不日即可押至京城。”陈修目色幽深:“树倒猢狲散,事发后沈岳亲信先行相继揭露,许多事他无从辩解也无从抵赖。莫说他一人,其中牵涉同谋共犯,查明后又是一场肃清。”
无论是叛乱,还是吏治中的蠹虫,都是皇帝最为忌惮的。晏朝心如明镜,单单一个沈岳一个于处沣自是极难成事,原已积祸至此,皇帝要根除,势必要杀一儆百。
于处沣一干人等一定不会留,沈岳也一定会诛杀。而向来威慑力最强的,无非斩草除根,夷灭九族。
陈修默默观察着晏朝的神色,她薄唇紧抿,一言不发。自她问及沈岳,陈修就已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我能保住沈微么?”
“但殿下不能救沈家。”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话音重叠在一起,一个茫然一个坚定,同样清晰可闻。
陈修轻咳一声,反问:“如若此次犯事之人并非沈微家人,殿下如何决断?”见晏朝发怔,又进一步道:“殿下现为储君,倘若有一日朝廷吏治敝坏,与沈岳犯同罪者屡禁不止,殿下又当如何决断?”
晏朝两手交叠,只微微颔首:“谢先生教导,本宫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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