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怀恩得到消息时比晏朝稍晚一些。他回了趟东厂, 略作休整后带着程泰正欲回宫复命,忽听得小太监前来禀报说,后宫出了事, 脚下的步子便不免略显急切。
林婕妤同宁妃在水榭乘凉时, 一时不慎落了水, 宫人虽救得及时, 但因林婕妤本就体弱,太医说龙胎不大好。但目前尚在救治, 还未传出落胎的消息。
可巧的是,当时近林婕妤身的只有宁妃和她自己的一个贴身宫女。她当时慌乱之下看不清楚状况,救上来后只先疑心是否自己无意失足落的水。
然而那宫女则是一口咬定是宁妃推的她。林婕妤本欲为宁妃开脱解释,但由于腹痛难忍, 脑子一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兰怀恩咬牙一啐:“这分明就是冲着宁妃立后一事去的。”
他呼吸愈沉, 先吩咐程泰:“那宫女决计有问题。你带几个人去宫外,先将其家人控制住, 以备不时之需。”
说罢思忖片刻,一边问眼下状况, 一边火速进宫。
皇帝同样果断,已命人围了水榭,又押了那宫女,细细深查。安慰好林婕妤的同时,先将宁妃禁了足。
太子欲面圣时,皇帝正在永宁宫, 将将下完口谕, 他皱眉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寝殿内的林婕妤正克制着痛苦的呻/吟声,心间莫名烦躁。
“她来也没什么用。让太子回去罢, 出了结果,该知道的她自然会知道。”
他不想听太子求情。而此刻真相未明,他自认为处置尚算妥当,无需她再赘言。
宁妃已于廊下跪了一个多时辰。水榭出事后一路急行回宫,她握着林婕妤那双纤弱的手,听她一声声叫“姐姐”。
林婕妤比她要小得多,入宫时亦是同她一样胆怯的性子。她这么些年关照林氏,待她如亲妹,此时自然心急如焚。只可惜那份情谊搁到眼下,竟只能让人拿来嘲讽。
她一面忧心着林婕妤,一面还得为自己辩解。
深夜更鼓声敲得人心乱如麻。皇帝眉头紧锁,听着寝殿里的声音逐渐虚弱下去,终于转头离开了永宁宫。
太医们一刻也不敢懈怠,宫人进进出出,纷乱的脚步声里夹杂着水声,还有低低的议论声:陛下放弃婕妤了。
皇帝出了宫门,却见太子一声不发地靠立在墙边。身旁只跟了一个宦官,也不点灯,鬼鬼祟祟像个图谋不轨的刺客。
他心头莫名涌上来一股怒火,示意侍卫上前:“去把墙角那只鬼拎过来。”
晏朝正在梁禄的提醒下回神,上前行了礼。明亮的灯光下,她略显恹然的脸色显而易见。
“为宁妃求情?”
“事情尚未查清楚,娘娘确有嫌疑。儿臣相信父皇自会明鉴。”
皇帝轻嗤:“你有你的东宫,大晚上留在这里算什么?”
“儿臣听闻婕妤皇嗣出事,心下担忧。”
她垂下眼睫,顿了顿,一时竟也不知再如何解释,僵硬地躬身行礼告退。
皇帝倦得很,无暇追究她失礼。只原本是心知肚明她有何目的,现下却不大能摸出来她心思了。也不知该说她铁石心肠还是该说她“以慎为键,以忍为阍”。
梁禄随侍晏朝身旁,看她从头至尾不发一语,叹道:“当年温惠皇后、宁妃娘娘皆受过失子之痛,殿下既是由林婕妤触景生情,何不开口同陛下诉说?真情之下未必不会有所触动。”
晏朝道:“母后与娘娘两胎最终都没保住,现下林婕妤尚在救治,说出来岂非徒增晦气。我应当早些离开的。”
她当时没有看清皇帝的神色,也听不出来皇帝语气的异常。只是蓦然抬头时,发觉他身影仿佛有些颓然,与理罢政务从乾清宫出来截然不同。
那一瞬间,她特别想冲上去问他。
当年母后在产房心力交瘁,万念俱灰仍极力挣扎着保住活下来的那个孩子时,她的夫君是否还在殿外担忧女婴会影响国运。
当年宁妃小产时,尚在京郊寺庙礼佛的他,可曾在佛前,为他还未出世的孩子流过眼泪。
人非无情草木。皇帝同他的子女亦是骨血相连,或许他亦动过恻隐之心。曾经的昭怀太子、晏平,现在的信王、永嘉公主,在他心中都占有一席之地,都是他曾寄予厚望捧在手心的儿女。
她一直在想,皇帝待她的态度,究竟是因着她太子的身份,还是因她生母是曾有不祥之兆的温惠皇后?
这份深埋心底的疑惑和不甘,终究一日一日地消磨殆尽。偶尔想起时,只告诉自己,曾经渴望过的,而今不在意了。
晏斐问她:“为何六叔对皇祖父面称父皇,而背称陛下呢?”
太子吐出两个字:“规矩。”
“什么规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