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回到沈宅时比往常晚了小半个时辰。夏日昼长,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风裹着温凉气息一吹,暑气才稍减几分。
他方踏进大门, 已有小厮前来禀报说, 老夫人不大好。沈微立时心下一紧, 连官服也顾不得脱, 连忙先赶往后院了。
沈老夫人正阖目悠然半躺在太师椅上,呼吸平稳顺畅, 并无半点不适。听得脚步声知是孙子来了,才睁眼道:“你院子里那些荷花我叫人摘了,一朵不剩。”
沈微脸色一凝:“祖母,您摘荷花做什么?”
沈老夫人一咂嘴:“吃。家里新来的厨子什么都会做。”
沈微头疼:“您明知道那些花是……”
“你不日就要娶新妇进门, 若教她知道这满池子荷花是为一个已故旧人所栽, 况且这旧人还是你念念不忘的女子,这不是平摆着让人家姑娘心里膈应么。”老夫人叹口气, 转眼忽又如小孩般吩咐他:“过来,我坐得腿麻, 给我捶捶腿。”
沈微将乌纱帽搁在一边,一提袖子依言上前。心间到底憋了闷气,一言不发。
“听祖母的,你忘了她吧,啊?人活着日子总得往前过。”她伸手抚着孙儿的肩头,没由来地有些伤感。
“嗯, 听您的。”沈微应了一声, 心道左右那仇都报了。这几个月崔兰若许是安心了,再没入他的梦,他都快忘记她的模样了。
“你父亲又来信了, 只说一切安好。他还叫人特地给我捎来一柄玉如意,说是请寺中大师开过光的。那东西瞧着便非凡品,我便是见识再广,也知不敢拿出来随意炫耀,哪里又是寻常官宦人家能用的,已教人先收起来了……”
老夫人握住他的手,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惊惧的神色,缓了口气才继续道:“我知道他的孝心,也自认将他教得很好……这些年自他执掌重权,外头的流言蜚语就没停过,我也知道并非全然空穴来风,提醒他多次却都当了耳旁风……”
沈微垂首,瞥见老夫人身上穿着石青色锦缎对襟褙子,上头绣花寥寥,她是素来不肯张扬的,父亲自地方上带回来那些名贵衣料她也从不肯穿到身上。
老夫人道:“……你去年被牵连进白氏一案,恐是与你父亲也有关。”
“那件事早就过去了,孙儿心中有数,”他不置可否,眉头一锁,问,“祖母,那信使还在吗?”
老夫人点头。
他抿了抿唇,轻轻将手抽回来,起身告辞:“孙儿再去给父亲写封信。”说罢一拱手转身离开,将心底那份郁郁掩藏下去。
太子警告过他,雅州一带的事若闹大了,父亲是一定会受连累的,况且积祸已久,现如今只能将功补过。而父亲的情况……他自己亦是在朝为官之人,见过各色人等,不免又是一阵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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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采选过后日子才安静了两旬,忽又冒出来一件事。春季时有人提出立后,皇帝拿采选囫囵过去,此番采选过后却仍没有动静,便已有朝臣商量着准备再谏言。
不过这一次提出来的却并非臣子,而是皇帝。他拎出来宁妃时,众人先是惊愕,随后不少人都站出来反对,无非又是拿出身说事。虽说本朝皇后后妃不限制出身,可宁妃着实太过寒微了些。
晏朝从宁妃那里知道皇帝的确有意,心里却仍有些犹豫。去探了内阁的口风,果不其然,首辅是同意的,李时槐倒极力反对,只是其余人皆被杨仞说服。最终结果显而易见。
陈修来见她时,恐她又多虑,只说:“如今不比从前,后宫新人渐多,娘娘若登得后位,方有力自保,于殿下亦有添花之益。”
何枢颔首相附。
晏朝也一点头,赞同道:“本宫明白。只是陛下此举突然,着实有些令人意外。在宫中待得久了,难免杞人忧天,恐生变故,倒教师傅们忧心。”
前朝她尚能多留意些,后宫妃嫔她却靠近不得。
是以待殿中一空,晏朝便叫了小九进来吩咐:“……此事不必她进言,现下无论她站哪一边都要得罪人,目前她尚得宠,不能将自己搭进去,只将御前情况盯好便是。你让她借机可在万安宫安插人,只是要做什么跟本宫说一声。”
小九应了,正欲领命出去,又听她续了一句:“……她不是一直挺守礼,让她去永宁宫请安时和娘娘说说话。”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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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从繁杂朝政中抽身出来,犹裹了一身疲倦。正值炎热晌午,他进了寝殿,便见明嫔已在等着,身旁的扇子、冰块,以及桌上冷饮、果子一应俱全,身处其中十分惬意。
他掀开珠帘进去,恰听得她嬉笑着说了句:“……这妃子笑果然名不虚传,我都想把陛下那份也吃了。”连周围服侍的宫女都不免笑出声来。
“吃多了上火,没得又让朕和太医操心,”皇帝睨她一眼,掀袍坐下来,在她鲜嫩水灵的脸蛋上轻轻一拧,“你倒会借花献佛,朕赏给你的荔枝全教你赏人了,把好人的名头占了,现下又来做恶人抢朕的。”
明嫔轻巧避过他,起身乖巧行了礼,才笑道:“好东西要和姐妹们分享才是,至于陛下这里,不是您偏疼妾才让妾吃的吗?再说了,最近天热,您也不能吃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