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挣开他的束缚, 后退几步,正欲离开,看见兰怀恩却仍跪着, 张牙舞爪到随时可能扑上来。
她拧眉道:“督公先起来罢, 教人看见, 还以为本宫要对东厂做什么。”忽又轻轻嗤笑一声, 将方才的怒意尽数隐去了。
兰怀恩深吸一口气,谢恩起身, 拍一拍身上灰尘。方才抬眼,望着她意味不明的眼神。
“殿下方才是在开玩笑么?”他展平袖边的褶皱,敛声问了一句。
“你觉得呢?”晏朝神色缓了缓,双眸平静如幽潭。方才确是她过于心急了, 真假先不论, 那些话说出来也大为不妥。
兰怀恩面色一滞,一时主意不定, 弯下腰将那盏绢纱宫灯捡起来,递给梁禄。又退几步站回去, 话在心间思量片刻才说道:“臣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胆子。若方才之言惊到殿下,便是臣的罪过了。”
他躬身行礼告罪,晏朝却不肯受,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梁禄跟在她身侧,觑着她的脸色, 仿佛是有些倦意。寝殿中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思量着殿下是否又受了什么委屈,一时也没敢多问。
一众宦侍已候在轿旁,晏朝放下轿帘时, 从缝隙里借着灯光,瞧见兰怀恩还没走,仍立在原地。
原欲掀帘的手于半空一顿,暗自轻叹一声,抿唇淡声吩咐:“梁禄,你去,送送督公。”
“是……”
“ 谢殿下,臣自己能回去。”知晓她在下逐客令,兰怀恩微微失落。
“殿下恕罪,臣一时半刻同您解释不清,日后若有机会……”他戛然顿住,竟还是不知如何开口,又恐她不耐,索性道,“但今晚之事眼下也才刚刚开始,明日还需殿下费心,您保重。”
晏朝微不可闻地颔首,一路心绪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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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办事向来雷厉风行。计维贤被处置得干净利索,当晚尸首便已经丢出宫了。兰怀恩有意压制消息,是以次日此事才传出去,于朝中还激起一股不小的浪潮。
计维贤名声可比兰怀恩好太多。御前数十年,不显山不露水,一直被上头的人压着,轻易不出头,也正因此倒教人不禁想起他的好处来。譬如兰怀恩不在的那一个月里,计维贤同内阁相处便很和睦。
昨晚事发突然,众人皆是云里雾里,只知兰怀恩亦在一旁,理所当然将他当作罪魁祸首。
皇帝一口咬定是计维贤欺君,大多数人不敢开口,只是少数人私下议论说兰怀恩进了谗言。自然,这话必定不敢拿到台面上来说。
兰怀恩对此早习以为常。
听完东厂太监的回禀,看了看纸上列的名单,不轻不重地嗤笑出声,提笔随意一勾便又丢给那太监。想了想又叮嘱一两句,也并不大在意。
细眉妖冶,唇边微扬,端的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对了,太子要是插手进来,记得回禀。”
“是。”
他笑意莫名一凝,双手负后,沉吟不语。又细细想了想,该高兴吗?
暮春初夏的阳光这几日分外热烈,明晃晃地照进堂屋。檀木桌上放着温茶,一双手才碰到杯沿,又莫名其妙地缩回去,脸上轻微的灼灼之意令他愈显烦躁。
“计维贤当真死了?”
信王脸色冷峻,语气犹带着难以置信的飘忽不定。
这么些年都没有出过问题,怎的忽然就因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被拔了一个暗桩?
他看向李时槐,目光里闪过一丝惊慌:“舅舅,会不会是父皇察觉到�们……”
“应当不会,”李时槐看着他心神不定的模样,沉吟片刻道,“陛下对他动杀心,虽不会仅仅因为成安,但也不至于牵连到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