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两日,白天还偶尔有几分清冷的阳光,早晚却仍旧寒意侵肌。晏朝坐在书房里,听着外头正低低呜咽的风声,执笔的手莫名一抖,纸上原本便不算流畅的字愈显笨拙。
她侧首看了看一旁笔架上染的墨,暗暗一叹,将纸挪开预备重写。两手微微一握,疼痛有所缓解,但短时间内却并不灵活。
她写得慢。那些原本早已默记于心的字句,竟忽然都疏远起来。
应氏安安静静立在一旁,几次要出声劝,看她认真的样子欲言又止。
直到小九进来禀事她才停了笔。
晏朝抬头,看到他立在帘边,似乎踌躇了一瞬,两手负后仿佛藏了什么。她以为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微一凝眉,轻声问:“怎么了?”
小九才将东西拿出来。有些意外,是一簇红梅,灼灼艳色映入眼帘,书房里顿时挤进来一抹别样的生机。
他手一抖,地上也落了一叠花瓣。他面色微窘,垂首一看,也顾不上跺掉脚上的红粒,先跪下去:“奴婢方才过来时看到后院那树红梅开了,想着殿下这几日都在殿中闷得慌,一时兴起便折了几枝。如今若是惊扰殿下……”
晏朝眸光蓦地一柔,温声唤他起来,又起身离座,上前几步正要接过花枝,一旁的应氏已眼疾手快抢先接下:“殿下当心,您手还没痊愈呢,奴婢来吧。”
她笑了笑,指着书案上那只唇口白釉空瓶:“插这里吧,这瓶子空了许久,正好派上用场。”
上一次放了什么来着?
哦,是秋天宁妃遣人送来的几枝秋海棠,后来不过一天便枯萎蔫软了。
她的书案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些东西放上来,有时候是或浓或淡的花叶,有时候甚至是普普通通的松枝。她进书房不燃香,安静时鼻息间自有芬芳。
应氏微一颔首,小心翼翼接过来,转身几步间又落了几瓣,在光洁的地板上尤为惹眼。
晏朝一面听着小九的回禀,一面目光定在那簇梅花上,面色缓然。
“你说……昭阳殿那个宫女疏萤是兰怀恩的妹妹?”
她蹙了蹙眉,忽然想起来那晚看到那宫女在灯下娇俏的面容。当时的确觉得哪里有些熟,现在倒是想起来了,与徐桢和兰怀恩皆有几分相似,但也不过是隐隐约约。
“是,”小九点点头,又道,“但徐疏萤是庶出,与徐御史、兰公公均非一母所生,听闻她生母十几年前早死在冯老夫人手里了,后来她进宫当宫女,被分配到了太子妃殿中服侍小殿下。”
他想了想,又试探着开口:“奴婢觉着,疏萤与兰怀恩在宫里应该没什么牵连。那宫女奴婢打听过,在宫里素来活泼乐观,从不为身世烦忧,整日只安安分分当好差事。”
晏朝不置可否,将目光移回来,默了默沉吟道:“那兰怀恩那边呢?还是前两天的说法么?”
“回殿下,兰怀恩说他被分到东宫是计维贤手下的人给他使的绊子,知道殿下记着他的仇,欲借着您的手除掉他。至于那日擅闯寝殿一事,他说法仍不变。”
这倒是在她意料之内。她想过这是计维贤的主意,既能借刀杀人还能事后给她也安上罪名。
可偏偏兰怀恩居然就有那么大的底气来她这里寻求庇护。
“殿下,还有一事……”小九忽然有些犹豫。
晏朝眸光一转:“你说。”
“那几十板子打得着实不轻,兰怀恩当时已奄奄一息,殿下说要留他性命,奴婢便自作主张给他拿了药,但他又死活也不让人替他上……”
这小九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兰怀恩非常惜命,如今该竭力求生才对,可他宁肯让伤口冻着疼着也不让人碰。
晏朝垂下眼睛,沉沉道:“我记得他上次还有旧伤罢。”皇帝赏的那顿板子里还掺杂着公报私仇的成分,怕是不比现在好过。
说罢也不等小九回,径自又道:“眼下也有三四天了吧,他这破罐子破摔的做派,即便有什么目的,但已危及性命了……”
小九略一思忖,说:“奴婢今早看他已近昏迷过去,但仍旧强撑着,仿佛说要见您。”
晏朝轻哂,扬眉冷冷一笑:“他用这么大代价来求见本宫,这两天若真这么过来,眼下怕是本宫去见他,也都没力气说话了罢。”
他明摆着心里清楚她不敢杀他。
晏朝转身行至书案一侧,垂首看着眼前的红梅。许是在风雪里张扬得久了,娇嫩的花瓣上粘了霜雪,是以带进来不久融化成水露,如珍珠般晶莹剔透地缀在花枝上,愈显动人。
细嗅除过一缕淡幽梅香以外,还有冰雪的清凉。
脑海里兰怀恩的面容挥之不去,高高在上时趾高气扬得意轻蔑的冷笑,和坠落尘泥后狼狈落魄面如春风般的几分媚意,那两张脸重叠在一起,怎么想都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
可皇帝偏偏宠信了好几年。
他当初在司礼监时最大的本事便是能在皇帝和内阁大臣之间周旋妥当,平素并不会与重臣交恶,只是若涉及徐桢便另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