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笔趣看 > 其它小说 > 雪满京华 >

81、木叶惊秋(五)

兰怀恩伸手抚着皇帝的背,替他顺过气,柔声回禀:“陛下放心,下毒之人臣与锦衣卫已查清了,只待陛下裁决。太子殿下昨日撑着病体主持大局,眼下朝中稳定。”

他起身去隔间,为皇帝倒了杯水端过来,听他虚弱地吐出一个字:“谁?”

兰怀恩却不答话,只先将茶杯捧上前去:“陛下先喝些水吧,润润喉。”

心下默默续了一句:润润嗓子,等会发火时好歹有些精神。

服侍皇帝喝完,他慢吞吞将茶杯放回去,似是有意拖延时间。

“你说,是谁?”皇帝气息都沉了几分。

兰怀恩往地上一跪:“陛下先息怒……还是永安王。”

余光瞥见皇帝浑身猛地一颤,目光冷峻。他知晓这是动怒的前兆,不管不顾地膝行上前,扶住皇帝的身子,战战兢兢先劝:“陛下昨日中毒昏睡不醒,太医说十分凶险,已快要吓死臣了。今日若再因动怒伤身,臣万死难辞其咎。”

他泫然欲泣,微微偏过头,作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兰怀恩,你说清楚。”

皇帝的手臂仍在颤抖,声音却极为克制。他竭力平静下来,发现似乎并没有那么多怒气,凌晨的清凉气息隔着门窗已然溢满胸腔,一面疲累,一面失望。

他有些恍惚:这还是他的儿子吗?

忽而又忆起数年前,晏平率兵,和宫中太监勾结着,闯进乾清宫的寝殿,拿剑指着他,要他退位时的场景。

历历在目。

.

天色半明半昧,一夜雨疏风骤,初秋朦胧的雾气笼在天穹下,氤氲出几分清幽飘渺之感。轻细的雨丝随风斜斜飘洒,扑到脸上,便是成团的寒气了。

永安王跪了一夜,从开始的跪着倒最后的趴着,中途晕过去数次。他的衣袍尽湿,紧贴在胸膛上,浇灭了满腔的斗志。在此时醒来已筋疲力尽,四肢僵劲麻木,两条腿在雨里又湿又冷,被冻得失了知觉。

全身上下唯有眼皮时不时能动一动,那双平素沉静冷峻的眼,也已布满血丝,涣散茫然。

哪里还有精力去想别的。

是以听闻殿中有“传太医”之声时,他心上仿佛被什么击了一下,纵是知道自己该打起精神应对,却力不从心,两眼朝殿内一望,随后上下眼皮一碰便又要晕过去。

可兰怀恩不肯给他这个机会,命人将他搀扶进去——说是搀扶,其实已是半扶半拖。

兰怀恩看他气息微弱,趁机在他人中掐了一把。看见他睁眼,才站起身,吩咐人将姜汤给他灌进嘴里,而后才带到皇帝面前回话。

皇帝病着,是以二人中间置了一扇屏风。太医及宫人已被屏退,只余四人,皇帝与永安王一里一外,兰怀恩与丘淙亦是。

窗外悄无声息地站了个晏朝。

梁禄问他她为何不进去时,她说的是:“装可怜未必会使陛下怜惜,但借着恨意激起来的求生意识就不一定了。”

殿内,皇帝心平气和地问了一句:“你要弑君?”

永安王惶恐落泪:“儿臣没有。父皇明鉴,儿臣深受皇恩,对您只有敬爱,断断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啊……”

“那太子呢?”

“儿臣……”

兰怀恩听他尾音颇为犹豫,插进去一句话:“人证物证俱在,蒙顶黄芽与川乌,可都是永安王做的。”

“儿臣没有……”他争辩,颤着唇,万念俱灰:“儿臣从无毒害父皇之意,更不敢有觊觎皇位之心!!”

“那就是认了。”皇帝“唔”了一声,垂下头,轻道:“纵无弑君之心,却有弑君之事;欲辞弑君之名,难免弑君之实。”

晏骊登时心头一坠。

“晏骊,你太令朕失望了。这些年算是朕白养你了。”他摇摇头,长叹一声。

又在兰怀恩的搀扶下起身下榻,绕过屏风,满腔的霜风冷雨:“平哥儿当年是怎么死的,还记得么?”

晏骊身子猛地一抖,两齿打颤,勉力扑向屏风:“……儿臣知道错了,求父皇饶命!”

他又喊冤:“儿臣是给太子下毒,但绝对没有弑君,那是太子嫁祸于我……”

皇帝怒:“朕即便信不过太子,难不成连东厂锦衣卫也信不过么?那你说朕该信谁?信你这个犯上作乱的逆子吗!”

“倒是难为你这些年在朕面前装得像模像样,朕只知你不顾手足之情,如今看来为了皇位连朕这个君父都敢杀了!”

“朕一向偏爱你这个儿子,不顾祖制留你在京城,竟是让你生了别的龌龊心思,看来朕从一开始就错看了你!”

听得这句话,晏骊抬头,口吻凄厉:“是,您是从一开始就错了!既然无意要我继承大统,为何不让儿臣离京之藩?儿臣苦苦等了数年,提心吊胆满怀希望,等着盼着,等来的却是您亲手布置的一个骗局!”

“儿臣哪里是宠臣,分明就是您玩弄掌心的一个物件儿,和我母妃一样,和李家人一样,往掌心一捧就是明珠,随手往地上一丢就是烂泥!”

“您说太子平庸,平庸又为何不肯废储?况且您拿她和昭怀太子相比,昭怀太子除了一腔菩萨心肠,他还有什么?他活着的时候您疏远她,死了您又放不下。”

“晏朝可怜,她比儿臣可怜多了,儿臣最起码还快活了这些年。她一日为太子,就得一日受着猜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看她身边的人哪个不比她快活?”

“这东宫就是个魔咒,昭怀太子死在这里,晏平死在这里,儿臣会死在这里,她晏朝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皇帝血气上涌,眼前发黑,一把拉开屏风,手哆嗦着指着他,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燕姝是他爱过的,李家人是他委重过的,昭怀太子是他赞赏过的,晏平是他宠爱过的。眼前这个儿子,他抱着他,手把手教他骑马舞剑,教他写字作画,真心疼爱过的孩子,现在来告诉他,他的真心是假的。

他没有!

变心的是他们!

他胸膛起伏不定,脸色苍白,周身一阵一阵的冷汗袭来,那些绝情而理所应当的字句从牙缝里挤出来:“关进死牢,不许他死在东宫!”

窗外的晏朝静静立着,呼吸紊乱,心下堵得慌,周身的涔涔冷意,尖锐着渗进皮肤,蚀骨的疼。

“殿下。”梁禄悄然递过来一方手帕。

她下意识接了,茫然一攥。半晌茫然回过神来,才发觉脸上不知何时滚落两行清泪,已在冷风里干涸了,有些枯涩。

“六叔,您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不知何时,晏斐忽然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81章:啊~我好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