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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木叶惊秋(五)

“是……回殿下,此二人是主犯,其余涉入人员现已关押在审。”丘淙冷汗淋漓,伏首又补充一句:“目前招认者已有三十七人,背后主使皆为永安王。其余的,臣还在查。”

殿中一派死寂,伏身跪倒的众人满心惊惧。若是一两人尚可称作诬陷,可这三十余人……令人不寒而栗。

“永安王在宫中布置如此多的眼线,这怕是早就心怀叵测了啊……”

“陛下才恕永安王欺君之罪,不料其变本加厉,以致肆无忌惮,胆敢勾结内侍毒害兄父,足见其狼子野心!”

“永安王谋害储君,弑杀君父,此等狂悖之行罔顾伦常,天理难容!”

……

殿中臣子不过五六人,一时间激愤之言铺天盖地般涌来。

朝中百官对永安王逾制留京一事早心存不满,奈何争论数年无果,又无处发泄,而今突发此事,正一并议论。数罪齐发,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晏朝目光冷冷一扫,四下里噤了声。

一直沉默着的杨仞微微抬头,正欲出言,“殿下”二字才提到嗓子眼儿,却被身旁陈修抢了先。

“太子殿下,如今陛下尚在病中,殿下宜应尽储君之道,护圣驾安危,实不能再纵谋逆之人逍遥法外。臣请太子殿下做主!”

杨仞已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见其余几人附议,便也叩首道:“臣等请太子殿下做主!”

此刻阁臣皆在,论起来也不该是陈修先开这个口。然而他身为储君之师,这样说并无不妥。杨仞亦晓得此时不宜追究细节,大局为重,是以并无异议。

晏朝目色深沉,心下略一忖,向前行几步,沉声唤道:“丘淙。”

丘淙立时应声:“臣在。”

“宫内继续彻查,至于宫外永安王府,即刻包围搜查。另,传本宫旨,召永安王晏骊入宫,若他抗旨不遵,披枷带锁囚车送来也可。”

丘淙微愕,抬头:“殿下……”

“怎么,不敢?”晏朝一嗤,居高临下冷冷道,“东厂都敢,你不敢?这可是你查出来的结果。”

丘淙心头一窒,只得伏首应:“臣遵旨。”随即告退起身离去。一路忐忑得很,永安王是他查出来的不错,但若要真对亲王动手,他实在有些犹豫。

晏朝缓下心绪,唤众人平身,转而提步走出前殿。

殿外本该西垂天际的落日消失得无影无踪,天色一改晴朗之态,在傍晚时分忽而苍白如纸。空气中夹着丝丝缕缕干冷的寒气,远近的宫殿楼阁轮廓分明,风一吹,似也要销蚀在即将晦暗的暮色里。

她下了廊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知是众人跟出来了。遂停下,回头道:“东宫不必留太多人,该回去的都回去罢。经此一事,朝中必起动荡,内阁需做好防范。”

究竟会出什么样的乱子,众人心底都有数。只是她话虽这样说,内阁即便有所防范,也并不能全然压得下去。

几人应了是,将眼神一换,默契如斯,须臾间便做了决定。

陈修与任鲁行礼告退:“殿下有恙在身,万望珍重。”晏朝轻一颔首,回身离开。

皇帝暂且安置在偏殿,数名太医和宫人片刻不离地守在一旁。

晏朝前去问过皇帝病情,又进内殿看了一眼。皇帝眼下最要紧的毒虽解了,但由于怒火攻心郁气难舒,又突发风寒,下午时起了高热。中途虽偶尔迷迷糊糊睁过眼,也是满口呓语,神志不清。

宫人进进出出,帕子一趟一趟地换着。晏朝将眸间万般情绪敛去,临走时叮嘱一句:“陛下怕黑,早些点灯。”宫人应了。

有御前常贴身服侍的太监听见这话,不由得怔住,抬头望一眼太子,心下一热。

晏朝回到寝殿,才问小九:“梁禄可回来了?”

牵涉到梁禄,是因梁义乃其义子。梁禄平时并不怎么看重他,此番出事却被牵连到。

小九躬身答:“殿下放心,梁公公是清白的,审讯完已先回庑房了。御前太监知晓公公的身份,并未为难。”

晏朝点点头,眼睛不漏痕迹地往小九身上一打量。近些日子他比从前沉默不少,说话做事多了份小心翼翼。梁禄说小九自己想通了,但每每提起来徐疏萤,他仍会不由自主地有些无措。

“小九,”晏朝暗自一喟,侧过头往软榻上一靠,不问不疑,仿佛并不记得他与徐氏的事,语气如常,平平淡淡,“待永安王的事了了,你替本宫查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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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将暗下来时,悄无声息地落了雨。不消片时,已淅淅沥沥湿了一地,滴答声敲打在屋檐上,或沉闷或清脆。秋风杂秋雨,夜凉添几许,再待些时日,秋意深了,便该是寒英尽落,枯叶离枝。

雨下了一夜,永安王在偏殿前的青砖上跪了一夜。

初时尚且有力喊冤,后来晏朝命人堵住了他的嘴,剩下的力气勉强能令他撑着不晕过去。

晏朝见他时,语气冷冷淡淡,连面子功夫也不肯做了:“陛下什么时候醒,你什么时候起。若真有心,跪着为陛下祈福也成。”

永安王挣不开太监的钳制,双目泛红,死死盯着晏朝。她挡立在身前,遮住眼前的一方灯光,只有袍边金线绣制的花纹点点微闪。

他脸色极为难看,犹不死心:“你就不怕陛下醒来怪罪?”

晏朝低眉,伸手将袍袖一振,丢下一句“你还是想想自己如何解释罢”后转身离去,再不肯与他多费口舌。

夜渐深,杨仞与曹楹待得皇帝烧退了,在宫门落钥之前离宫。临走时看一眼跪在殿外的永安王,两人神色颇为复杂。

待皇帝醒来,还不知会掀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太医说,皇帝的身体经不住太大的折腾。

杨仞一声不发出了东宫,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来,竟转身欲往回走:“……永安王是罪孽深重,但太子亲自下令让其跪在殿外,岂非有损手足情谊?”

曹楹一把拉住他,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杨公怎么现在反倒糊涂了,太子与永安王之间何曾手足情深过?眼下太子所为说的好听是护驾忠君,说的不好听是公报私仇,这都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再者,永安王行此谋逆之举,眼下不过是跪上几个时辰,略作小惩而已。若当真太子监国,永安王按律当诛。殿下已经手下留情了,正是因为不肯自作主张才是眼下这个情景……”

更何况,下午陈修请太子做主时,几人可是全部附议的。若真到事后问罪,一个都跑不了。为首者自然当属他元辅杨仞。

当时殿中几人谁不是在赌?赌这一回太子必胜无疑,是以索性都齐齐站在她那边。

“我只是担心陛下动怒伤身……”杨仞轻叹,又觉言辞实在不妥,摇了摇头,改口道,“确实是我老糊涂了,回罢。”

曹楹忽然忆起前几年,南方有文人戏称杨仞为“太平宰相”。隐约传到京城,杨仞听到后火冒三丈,短短数日内这称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起初还纳闷,后来才知这戏称,所谓“太平宰相”之“太平”,乃“粉饰太平”之意,暗指杨仞凡事求中庸之道,企图平衡朝堂,而无视内部纷争。

果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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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帝于凌晨时分苏醒。兰怀恩整夜守着,一听到动静即刻爬起来去掀帐子,果见皇帝睁了眼,正叫着“来人”,声音颇为嘶哑。

兰怀恩瞧着他的神态,止住要叫太医的念头,轻声道了句:“陛下,臣兰怀恩在此。”

“唔……”皇帝风寒未愈,嗓子哑得几乎出不了声,却还是开口说话,“你……有人要谋害朕……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