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没有人想破坏这份宁和静谧。

整个舞台仿佛成了一片荡漾着深蓝浅蓝浮光的宇宙。

沙发上的沈宸皓调整了坐姿,微微前倾,撑着下颌注视着屏幕。

茶几上,一只玻璃高脚杯放了下来。

沈宸皓艰难地分出一缕余光,是去而复返的江城,带着两杯薄荷莫吉托。

“你倒是会享受。”

沈宸皓轻笑,和江城碰了杯,玻璃高脚杯发出清脆的叮铃之声,配合电视背景音的蓝调爵士乐,有点迷幻的味道。

大提琴加上爵士鼓,若有似无的慵懒人声穿插其中,音乐如同仲春的风,摇曳着馝馞花香,令人沉醉。

“这么温柔啊……”

大提琴竟然可以这么温柔。

沈宸皓微微眯起眼,一时之间分不清,是醉了这杯加了冰的莫吉托,还是醉了这一支寂静的歌。

奏出装饰音时,舞台中央的少女抬起眼睑,不经意间撞入了镜头。

沈宸皓的心尖像是被一根羽毛拂过。

耳畔的音乐是风,的确是风,令人沉醉,却始终捉摸不透。

而演奏出这样音乐的少女,则拥有一双更加捉摸不透的眼眸。她的眼神,像是在专注地看着你,眼里没有其他任何,只有你一个人,但同时,又像是根本没有看你,而是看向一个遥远的地方,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怔了片刻,沈宸皓适才回过神来。

青年咋舌:这位比尤然还会蛊啊。

“Me gustas cuando cals porque estás o ausente.”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在琴声最深沉的部分,略微喑哑的女声响起,成为大提琴的呼吸。

参与过这首歌创作的方以航,不禁在内心叫绝,叹服黎绯真的将人声纯然用作了一种器乐。

在《Sound of Silence》乐队配置中,并没有主唱,人声设置的意义是伴唱,也仅仅是伴唱,丝毫没有喧宾夺主。

只有黎绯和她的大提琴,才是这一支乐队的核心,也是这个音乐宇宙的核心。

少女的琴弓拉着大提琴,同样也触动着听众的心弦,连带着西班牙语的女声吟唱都透着唱诗的味道。Program里的萨克斯在这一句托举着人声,而大提琴的琴声则托举着这一刻聆听音乐的漂泊灵魂,仿佛从此有枝可依。

尹薇唱着消失的词句,心里也怅然若失,她是吟唱者,却不是造梦人。

因为那梦境本身,抱着大提琴的少女就像是真的要消失了一般,融于风中。

江城垂在膝上的手动了动。

指尖打着鼓点的节拍,青年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挥之不去那个少女的身影。

沉浸在音乐之中,灵魂轻飘飘地浮-->>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了起来,江城想起自己第一次浮潜时的感受,仿佛周身浸在了一片微凉的海水中,指尖击打节奏间,指缝中若有似无穿过了风。

像她一样。

调酒的间歇他去查了少女的资料,也知道了这首歌的主题是写她自己。

这首歌是成功的,江城心想,因为很切合主题。

沈宸皓则灵光一现,突然惊觉道:

“念白唱的这个‘你’,该不会指的就是这个大提琴手吧?”

……你竟然才发现么?

江城无言,睁开了眼,蓦地移向了沙发的另一边,坐得离沈宸皓远了一些。

黎绯执弓拉奏大提琴最晦涩的一段,到达琵音时,海藻似的卷发随风飘扬。

另一边的尹薇,声线倏忽低了下去:

“Distante y dolorosa o si hubieras muerto.”

【遥远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去。】

台下,特别VIP席位上的男人,蓦地停止了手指弹奏空气的动作。

尹勋确认这是他第一次看少女拉大提琴的样子,这同时也是,他第一次听见海德格尔的歌声。

但他却在她的身上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稔。

Déjà vu。

尹勋微微恍惚。

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Déjà vu来自于潜意识的矛盾冲突。

尹勋心中不由一动,回忆起十天前,他和少女的初次相遇……不,“相遇”太温和,或许说,初次“交锋”更合适,的确是充满矛盾与冲突的。

男人凝神看了少女片刻,最终给这种似曾相识找到了合理的归因。

黎绯拉琴是非常杜普雷的姿势。

通常为了便于控制,大提琴手在运弓发力时往往会有所保留,可黎绯的演奏却不遗余力,仿佛燃烧生命。

她的琴声尽管热烈,却不会烧灼他人。充满力量的同时,少女的状态完全是挥洒自如的。力量与缓和,这一组看似对立的矛盾,在黎绯富有柔韧性的右手中,达成了调和的一致。

类似风格的演奏尹勋也见过,驾驭不住会滑向天平的另一端。然而在少女的身上,是看不到那种用力过度的勉强感的。她和她的大提琴纯然一体,这不是任何一方的拉锯战,而是……他们原本就应该在一起。

如同大卫杜夫之于杜普雷。

尹勋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他可以留海德格尔更久一些。

年前,尹勋从一场拍卖会上拍下这把大提琴,取名为海德格尔。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它,那位德国哲学家的名字就自动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虽然拥有了它几年,但他感觉得到,这把拥有灵魂的大提琴,一直在等待它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