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倒数第二个选手钟亦烟下场后, 舞台上方的灯光缓缓收束,四周渐渐暗了下来。

监控数据的工作人员却屏住了呼吸,更加严阵以待,目不转睛地盯着。蓝光屏上, 收视率的曲线陡然蹿升了一截, 抵达今晚以来的尖峰。

幽暗的悬浮光线中, 客串报幕主持人的方以航压低了声线, 嗓音低沉:

“接下来欢迎黎绯和她的朋友们。”

“带来原创曲目《Sound of Silence》,寂静之声。”

【啊啊,居然是原创的歌!】

【小天使好棒!】

【原创也不一定是黎绯的原创啊,不是说她用了方PD给出的S牌特权吗】

【是啊, 说不定是导师辛苦拖飞机】

【有句讲句, 我好喜欢这首歌的名字】

奇妙的是,“寂静之声”歌名的尾音落下,原本有些躁动的观众席, 也在一瞬间沉静了下来。

舞台两侧,荧蓝色的流动光,从评委导师席,向左右观众席,一一掠过,映着众人各异的神色,尽数将这一轴生动的浮世绘,半明半昧收拢于其中。

舞台之上, 光影走马灯般缤纷轮转。人影幢幢, 却看不分明。最显眼的是高台中央,那道半弯月牙似的剪影。

阒静的幽寂中,背光的少女素手轻抬, 滑奏出一段自然音阶。

如同清晨薄雾凝结出的第一滴露水,坠落于碧翠色的嫩叶芽尖。

温婉柔美的拨弦声丝丝入扣。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少女怀抱的那弯“月亮”,原来是一架竖琴。

天幕上下的排光依次亮起,屏幕开始滚动一行行介绍。

【《Sound of Silence》(原创)】

【作曲:黎绯】

【念白作词:(智利)巴勃鲁·聂鲁达】

【竖琴/大提琴:黎绯】

【念白/贝斯/和声:尹薇】

【钢琴/和声:叶蕾(13岁)】

【架子鼓/和声:Yuri】

直播弹幕同步刷新:

【黎绯怎么还雇佣了童工2333】

【钢琴贝斯大提琴架子鼓……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配置】

【哇哦,又是一个Yuri!和尤然同名诶!不知道这位鼓手是小哥哥还是小姐姐】

Yuri是常见的俄文男子名,但因为很多日韩女爱豆使用,所以尤然公开自己的英文名时,遭到了很多打趣。

【楼上别到处带尤然出场,小心给哥哥招黑】

【勿cue谢谢,顶流空降还是作配?除非李博文脑子烧糊涂了!】

【李博文有没有发烧不知道,但如果这个Yuri真是尤然,节目组的经费怕是要在这一期全部烧光hhhhh】

弹幕里为一闪而过的鼓手名字打架了不过半刻,戛然而止。

【和声编写:黎绯】

【竖琴编写:黎绯】

【钢琴编写:黎绯】

【大提琴编写:黎绯】

【架子鼓编写:黎绯】

【Program:黎绯】

【混音:黎绯】

一连串的【黎绯】刷屏过,原先一秒钟能够刷过去数十上百条的弹幕,硬生生静了好几秒。

【特别鸣谢:方以航】

报幕滚动最后一行结束,弹幕才又冒了头。

【之前质疑黎绯小天使“原创”纯度的那位,你还在吗】

【方PD一对一肯定给了不少建议,但是睁大眼睛看看这份司职表】

【还是第一次看见航哥的名字出现在特别鸣谢里诶】

方以航作为导师,其他的创作环节只要他参与了,司职栏是需要并列署名的。现在却只放在“特别鸣谢”中,说明方以航真的仅仅给出了一些建议,并未干预这首歌的创作过程。

所有的质疑与轻蔑,在这份司职表前,只能乖乖闭嘴接受打脸。

【震惊!妈妈,我出息了!我搞到了一个全能创作小天才】

【这么看下来,阿黎完全包办了一整首歌啊】

【话说钟亦烟刚刚那首《心音》,版权费就花了三十万】

【相比之下,女儿,你也太给李博文省钱了吧!】

【小天使:没有人能从我手里薅到羊毛】

竖琴独奏完一段,舞台后方的鼓风机运作,配合干冰,观众感受到了微凉的风迎面吹拂而来,隐隐凝结着水珠。

扫向观众席的镜头,诚实地记录并定格了现场观众微讶的神情。

【好家伙,居然还带4D效果呜呜】

【真情实感地嫉妒现场的小伙伴们了!】

【超值票价!】

随着这阵风,program里收录的海浪潮汐开启了一片新的音乐视野。

观众席交头接耳,压低的讨论声夹杂着惊喜:

“我没听错吧,是海浪的声音!”

“感觉像真的来到了海边一样。”

因为耳畔的波涛之声,鼓风机人工制造出的风,也似乎变成了透明的蔚蓝色,混着一丝大海的咸意。

海浪一层层涌动,钢琴从弱拍渐起,加入了其中,平静的波面荡漾开柔和的涟漪。

舞台上方最后一排的顶光亮起,照亮了坐于高台上弹竖琴的少女。

黎绯侧对镜头,露出半张皎洁如月的脸庞,素白指尖跳跃的,仿佛不止音符,还有轻盈的月光。

聚光灯下,少女头戴的玫瑰花冠,宛如镀上了一层天使的光环,美得令人不忍呼吸。唯恐气息太重,惊扰了这副如梦似幻的画面。

弹幕静止了片刻。

须臾后,黎绯正好收完最后一个音,转过脸来,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弹幕顿时变成了阿伟乱葬岗。

少女缓缓起身,一袭白色丝绸的希腊式长裙委地,流云般倾泻。

【awsl,这是什么仙女下凡式出场!】

【妈妈,我真的看到了天使】

【这句话说了无数遍,只有这次最应景:您下凡辛苦了!】

【呼吸不过来了,李博文的速效救心丸还有吗?麻烦也给我来一瓶】

直播的弹幕炸开了喧嚣的烟花。

舞台上,黎绯提着裙摆,自至高处走了下来。

与长裙一同倾泻的,还有少女那头海藻般的如瀑长发,微微蜷曲的发尾俏皮地打着卷儿,垂落在纤细精致的锁骨上,白皙如玉的肌肤,几乎要开出娇.艳.欲滴的野蔷薇。

再浓重的舞台妆容,在这样强烈的灯光下也会被吃掉大半。而少女的脸庞本就只有一层轻薄的底妆,接近素颜,却无损她的美丽,相反,更有一种清新自然的剔透。

【命题是“我”,所以直接素颜了吗,妹妹未免也太实诚了一点】

【那也是因为颜值能打啊!!】

【呜呜,小天使皮肤也太好了吧,高清镜头下这么近距离居然也没有瑕疵】

黎绯一步步走下台阶。

舞台上方的顶灯同步,从后向前一排排亮起,星星点起小灯笼,温柔照亮少女脚下的路。

【谢谢,阿黎踩的不是地,是我的心啊呜呜呜】

【这个台阶是仙女下凡的登云梯吧】

评委席上,大魔王眸光动了动:“这个舞美灯光的设计很用心。”

薛冰眉梢一扬,语气无不得意:“阿黎自己设计的!”

她觉得开头的司职表还不够全面,应该把舞美灯光服装造型也加进去!

方以航微微偏转过头,轻轻咳嗽一声。薛冰的样子,实在很像对邻居炫耀自家小孩的家长,就差没把“夸!都给我夸!”写在脸上了。

舞台上,黎绯的脚步甫一落下,便触发了地面的显示屏的感应。

一块一块显示屏组成的台阶面亮了起来,深蓝浅蓝的海浪,一层接着一层翻涌,少女就踩在洁白的浪花之上。

一片惊叹赞美声中,一条仿佛与主题无关的弹幕飘了过去。

【传说中,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诞生于爱琴海上】

被这条弹幕启发,许多人由此想到了意大利画家波提切利的那副名画《维纳斯的诞生》。

钢琴的乐声和背景的潮音交织。

走动之间,少女的裙摆无风而动,莲花般荡漾,纤细的脚踝若隐若现。

【风的神祇吹响她的礼赞,将新生的维纳斯送到海一端的彼岸】

干冰释放出薄荷白的烟雾缭绕。

台阶的脚灯,映出素白裙摆周边,蔷薇荆棘的细致暗纹,铂金色的藤蔓一路向上延伸枝叶,统一收束进少女盈盈不堪一握的腰际。

【春的神祇降下她的祝福,给新生的维纳斯披上缀满鲜花的衣】

在美第奇宫廷御用诗人波利齐阿诺撰写的长诗中,接受诸神祝福的维纳斯,最终踏上了森林女神的大地。而少女的彼岸,则是一片漆黑静默的舞台中央。

少女缓缓步入浓墨般的黑暗之中。

和黎绯来时一样,舞台上方的顶灯同步,从后向前一排排应声熄灭。

下一刻,舞台右侧柔光灯亮起。

斯坦威三角钢琴前,坐着全然沉浸于演奏的叶蕾。小姑娘穿着白色荷叶边连衣裙,右耳佩戴的珍珠耳坠闪着温润的光泽。

【诶!这是被小天使拐回家的小天使吗!】

【小姑娘的技术很娴熟喔】

【是上周刚结束的水晶杯青少年钢琴大赛的全国第二名吧,我弟弟也有参加】

导师席末端,江淮沉吟了片刻,撑着下颌:“这个开头,视觉上是享受的盛宴,听觉上也很舒服。”

点评的内容是夸奖,但语气却十分平淡。

【啊,江神的语气,好像透着点失望是怎么回事?】

【感官上确实惊艳,但好像缺少了一种打动人心的东西】

【+1,没有《风中玫瑰》弗吉尼亚那么震撼了】

【江神是因为小弗吉尼亚才续了这一期的约吧,期待值太高,所以要求也相应提高了】

【虽然爱女儿,可是老父亲仍然是严格的呀】

【这才刚开场呢,按照循序渐进的原则,大家稍安勿躁吧】

江淮轻微的失望显而易见,反倒是这一期原定的飞行嘉宾谭月,在《天籁之音》这档音乐综艺中以严苛著称的导师,在纸上记录的笔尖一顿,垂下了眼睑:

“再听一听吧。”

傅绍安的指尖微动,这就是他在点评她的初评级所说的,过盛的容颜带来的负累。

但他相信她,是可以处理好的。

在《风中玫瑰》的表演中,她用直击灵魂的演技,冲淡了美貌的冲击力。人们对她角色的印象,远远超越了她本人的外表。

——那么这一次,你要怎么做呢?

大魔王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少女。

——人类都是浅薄的视觉动物,你要让他们尽可能地忽略掉你漂亮的脸庞,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你手中的音乐上。

最后一排顶灯的光芒湮灭。

黎绯彻底隐没于黑暗之中。

摇臂摄像机转移镜头,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叶蕾身上。

小姑娘年纪虽轻,在这么大的舞台上,却可以坦然自如地接受万众瞩目,丝毫不露怯。

VIP席的叶行楷却知道,蕾蕾心思敏感纤细,是最容易害羞的孩子。她坦然置身的,不是宏大的舞台,更不是众人的目光,而是她的音乐。她被音乐包围着,所以不会害怕,所以一往无前,无往而不胜。

他突然懂得了,昨晚彩排时,黎绯对他说的那一句,“蕾蕾是被梦想保护的孩子”。

——那么你呢?

叶行楷情不自禁地望向了少女消失的地方。

他记得,她说过,一直以来,她也是被自己的梦想保护着的。

趁着叶蕾的钢琴给她打掩护,黎绯在这段间歇里,迅速摘去了头上的玫瑰花冠,解开了领口的暗扣,一片式的连衣裙,径直滑落坠地。